从那天在后院见过刘禹后开始，我就想躲避此人，躲避着这个农庄。但我身在其中，知道其实这地方是个不错的避难所，只要白雪那女人不要把我供出来，所以时常我都很想与她联络一下私人的感情。可是这又不合这里规矩，因为她是别人的老婆，我不能在别人的家里勾引他的老婆。更经常的快乐是来自小郭老师，他在学堂里教的科目很复杂，一天下来经常筋疲力尽，回来后，他又能收拾好心情面对我。说实在话，他是我能被允许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所以一见到他，我就油然而生一股安全感。
下午的时候，他在洗澡，我站在门外，忽然想起了扬州的三月澡堂，那次与他美丽的邂逅虽然已事隔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时他小小年纪，真是青翠可人，比起我那大老粗的恶气正好是个反称，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暧昧，当时我怎么就不能感应呢。如今的小郭，已经长成了一个清秀大男人的模样了。后来，他洗完澡，裹着一条被单从里屋出来，晶莹的水珠还挂在脑后的颈背上，像春天的柳条上的露水。我突然很冲动，就推开门进去。
“是你？”他惊讶。
“对，是我。”
“我在换衣服，你，有什么事吗？”他尴尬地说。
“没事，我写了首诗，想请你看看。”
我与他保持了两三米的距离，将手中的纸塞在了房间的书架上方，小郭缓缓的朝书架这边走来，拿起来拆开：
午后/我走在悬崖/思考如何把握这颗突然的心/身体早已被他的双眼点燃/如果我是夜/必然为他萌动/为他沉醉/再过几分几秒/月儿爬上树梢/就不管他所有的错与富饶/燃烧吧/我的情人/燃烧吧
小郭将诗捏在胸口，脸红耳热，两腿内侧相互交叉磨搓着。这封信，本来是我写给李小姐的，但当我的目光触及小郭那柔美的曲线，就忍不住要将它交给他！这样做也不错，我想，最近我太迷恋自己的才华，这些诗歌既然能让“夜来香”里的女人陶醉，会不会也同样能对男人奏效呢？多么有趣的课题！小郭激动反应表明他的内心有那么强大的共鸣，他仿佛就要宣告，这诗里指的人就是他了。是他吗？我反复地问自己，也许拨开心灵上的那张鬼脸，是谁都合适！我怀疑自己是个怪胎，有多么怪异的取向！为什么我伸向同性的手臂可以与伸向异性的一样自然，是心灵在做怪罢？还是我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脑袋已经中了邪？管它呢！谁有真正在意过我的存在吗？既然人都不愿意看见，自己又何必给自己命名，白费力气呢！我看这样活着挺好，生命就像是偷来的，走在黑影里，连呼吸都是带上鸡皮疙瘩的犀利与刺激。如今藏在一个深不见日的城堡了，难道就不能纵容自己扮演一下“顽皮”的一面吗，这样吧，让夜光照出我们真实的卑微的身影罢。all right！
“你写的真好。”
“这么说，你喜欢？”
“我太喜欢了！”
我静静地立在那里，欣赏着小郭欣喜若狂的神情，却不敢蹦过去，我不能这么冲动，这个农庄是个被洒过迷香的主题公园，其他都抛一边，就追寻一种单一的概念，每个人从它里面经过，都只有赤裸裸的性欲。即使如此，也没有人会怪罪，因为每个人其它时间都看似合理，只有在夜色来临后，又集体出洞，使人情不自禁要一跟到底。我大概是受了这种概念的怂恿吧。可惜我不是野兽，在不久的从前，我是个善于自我分析的读书人。如果我一味胡来，也许哪天就会因此而伤感。
我只有悄悄地离开了小郭的房间，第二天，我在我的门口收到了一封回信，是小郭寄来的，也是一首诗，题目是《夜归人，我愿意与你同行》，竟有十几页！
春天是令人多么感伤的季节，把四处明亮成几镜了，人就成玻璃盒里无处幻形的昆虫了，身心有破裂的痒腻，却不知为何。午后的阳光清蓝而慵懒，我平仰在池边打盹，不知道天空万里内，到底装的是什么事物。为什么杨柳边日光感受为浓，大地会有四季。天空上的云朵，生于风而死于雨，那它的一生尽只是摆设，生命又有何意义！
小郭在我闭眼的瞬间出现在我的身边，立在青草地上，像只欢快的蝴蝶。他手提两个精美的布袋，一大一小。在这里，我唯一不怕他，所以也懒地起身，任由他朝我缓缓地走来，我要说，他是春天的一部分，不，是春天的使者。
他来到我身边，却不与我讨论前几日的情书！是的是的，让已发生的事像秘密一般隐匿在两个人的眼中，这多么的有趣与暧昧！他可真会调情！
“你知道外面的时势吗？”
我惊讶。“外面怎么了？”
“两月前，邓恩铭在《励新》半月刊发表《济南女校的概况》一文，抨击中国落后的女子教育。”
“女子一直受压迫，这已经是惯例了。”
小郭慨而慷地说：“是的，像这样针砭如雳的建议，不论是当局还是国民，都不能充耳不闻！”
我安慰他：“你已经很努力了，至少你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创办了女子学堂。”
小郭无奈摇头：“这些远远不够，比起济南的同志们的进步作为，只有自叹羞愧。”
“他们做了什么？”
“我在济南有个好友，叫杜秉寅，前不久，他与一些人建立了会道门组织“世界红十字会济南道院”，并以济南道院为母院，向天津、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发展，为扩大影响，随后又成立世界红十字会济南分会，进行收养孤残、施医放粮等慈善活动，并命各地道院仿行。”
“都有谁参加呢？”
“会员多为军阀、官僚、豪绅、富商等。能者多劳，富者多分忧罢！”
“我的老家在天津，但我的叔父长辈们一直生活在济南，我的许多好友也在那里，我外祖父在世时，不事有去接济，但如今他去世已久，济南形势又动荡，他们的生活大不如前，幸好得到分会的救助，如今，我希望你能代我去济南一趟，看望一下故老亲友，另外也将我个人的一些财资捐到济南分会，让他们多多救济受难国民。”
我明白了，小郭是打算要加入这个组织，却又不能明说。
我如何无何都不能拒绝，第一，我钦佩他的爱国志气，在这样乱世之中，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洒脱地一心为人，全无为己。其次，在这个小岛上孤立地生活了近六年，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要坐船，从码头出发，一直北上到渤海湾，就必须先经过大渔湾，我也想了解一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了。
我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办妥。”
小郭如托付重任地向我点头，说：“这事不能让我爸爸知道，因为金钱数额不小，而也我一直不知道他的政治立场。”
我说：“我明白。”
小郭将手中的袋子塞到我手里：“还有一件事，可能是你不情愿的。”
“什么事。”
“这是我给你做的西装。邓恩铭在济南建立了一个女子师范学校，他本来邀请我去那里讲课，可是我又不能放弃这边的学堂，所以，我向他郑重地推荐了你。所以，我想请你代我去那上课。”
我像听见别人讨论有人大白天掉进了茅厕，正要发笑时才发现这个人是我自己，几乎要尖叫：“什么？我？”
小郭微笑着朝我点头：“我相信你会有一个优秀的的国文老师。”
“国文？什么东西？”
小郭完全换了副模样，露出了调皮的脸：“哈哈，国文，就是：‘午后/我走在悬崖/思考如何把握这颗突然的心/身体早已被他的双眼点燃’咯！同志，你不必故作懵懂。”
我恍然大悟，急忙解释：“那也不能说明我会教书啊！万一去那里出了丑，我怎么担单？”
“你放心好了，不一定要上课的。其实那些成员中多数为我父亲所认识的军阀，为了隐人耳目，我想让你找个借口，在那个学校里多留一段时间，等待济南分会的回复罢了。”
“我明白了。”
“地址就在济南的上新街，到了那里会有人来接你。你明天就出发。”
“这另一袋是什么？”
“是法式点心，你爱吃的。我现在要回学堂上课了，你慢慢享受江南的春光罢，明天可就看不到了哦！”
小郭转身走，到了台阶后又转身来。“对了，夜行人，你会是那个与我结伴而行的‘他’吗？”
我笑而不语，继续扬下身来，头枕双臂。明天就要远行了，一想到这，我的心情就难以控制地激动起来，外面究竟怎么样了呢？是否为流浪者准备了一份隆重的惊奇，还是只是如惯例的，朝圣者伪媚于自然的情绪？管它呢，我这一生头一次明确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看着水面上鳞波点点，我想起刚刚小郭远去的背影与他说的问题，这是一片多柔和的春光呀，该把它写进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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