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簪发礼日子很就到了。
虽然是养女，不必像嫡女一般办隆重，但镇南王府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子，纪霆特意拨了一个管事协助王妃办簪发礼，连艳阳公主都似乎放下了前些日子不，特意入宫去求了旨，竟然请动了皇后娘娘来当簪发礼主宾。
顿时府中谁也不敢再小瞧那小孤女，人人郑重相待。
王妃哪里知道艳阳公主打是什么如意算盘，只以为这是冰释前嫌了呢，几日都高兴不已。到了正日，王妃一大清早就去了嫏环轩，亲自给小离梳妆打扮。
镇南王妃出自暗夜谷南蝶门，那南蝶门以善治盔甲闻名天下，针线自然也超凡，纪小离今日穿这身礼服便是王妃亲手裁制：月黄罗裙柔美又端庄，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萱草枝蔓，那丝线是特制，随光线变幻摇曳不定，竟像是真一般。小丫头雪肌乌发，柔嫩黄色衣衫衬她眸如秋水，唇若施朱。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晨光初染天色里，一身清爽女孩子亭亭玉立站妆台前，真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
当初抱她回来时还没有一个枕头大呢，王妃望着晨光里眉目鲜妍女孩子，不禁泪盈于睫。
“小离，来！”王妃拭了拭眼角，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累丝镶宝金凤钗。那上头鲜红如鸽血宝石足有龙眼那么大，嵌凤身之上，精致华丽，一看就不是民间凡品。
纪小离眼睛都直了——那颗宝石流光溢彩，是几百年东西，定然已有灵性，若是掰下来敲碎了炼丹该多妙！
王妃见她盯着那只钗目露欣喜，心中轻轻一叹，语气是温柔：“原本这支钗是我准备给你簪发礼上用，可今日主宾是皇后娘娘，盘发碧玉簪公主娘娘一早准备好了。如此，这钗你收着吧，这是当初抱你回来时你襁褓中发现，大约是你娘亲留给你……今日你成年，她若有知，必定为你高兴。”
听说是生母留下，小离恋恋不舍从那块宝石上收回了跃跃欲试目光，惋惜叹了口气。
大约……是不能挖下来炼丹了。
“来，母亲给你戴上，以后这支钗就是你了，你要好好保管，这是你娘亲特意留给你嫁妆。”王妃将钗小心翼翼簪入她发髻中。
拉着小姑娘看了半晌，王妃由衷赞了一句：“真好看！我们小离啊，不调皮闯祸时候真是个漂亮姑娘！”
纪小离眨巴着眼睛很老实说：“那……只有睡觉时候漂亮了。”
王妃一愣，随即嗔怪拍了她一下。王妃陪嫁倩姨“噗嗤”笑出声来，打趣说：“小姐睡觉时候可也不老实，一张床一个人霸着还不够，就我陪夜时候，睡着睡着掉下床次数可就不少了！”
一屋子服侍丫鬟婆子都掩嘴笑，小离笑眯眯抓抓刘海。
**
天光放亮，镇南王府中门大开，来贺宾客亲朋陆续到了。辰时刚到外头就响起一阵喧哗声，是皇后娘娘车驾到了。
当今皇后娘娘是皇帝生母慈孝皇太后娘家侄女，两人同出自大夜尊贵家族之一，宋家。艳阳公主是慈孝皇太后长女，皇后娘娘是她嫡亲嫂嫂。因此镇南王妃与一众命妇都跪迎皇后，艳阳却迎了出去，刚福了福身就叫皇后娘娘伸手扶住了。
艳阳笑吟吟扶了皇后，“皇后嫂嫂来可真是及时！”
“镇南王府小姐办簪发礼，本宫岂敢来迟呢？”皇后和气命贵妇们免礼起身，一面打趣着自家小姑子。
艳阳公主掩袖一笑，对一旁镇南王妃说道：“姐姐，既然主宾到了，咱们就开始吧？”
镇南王妃柔声说好，命人去后面请小姐出来行礼。
纪小离出来时由倩姨扶着，倒也算莲步轻移、身姿如柳，那嫩黄色裙衫衬着乌发雪颜，向皇后娘娘下跪行礼姿态也是娴雅恭敬，观礼各家夫人们都有些吃惊：以往听说镇南王府这位养女荒诞无礼，今日亲眼所见，明明是个端庄淑女呀！
家中有适龄婚配子侄，俱都目露心动之色。
艳阳公主得意向镇南王妃使了一个眼神，王妃也是笑吟吟一脸喜色。
那厢皇后娘娘已经为小离簪上了碧玉簪，说了几句“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示意宫人将地上女孩子扶起来——该献女工了。
女孩子簪了发就是待嫁大姑娘了，按照风俗该献一个自己做女工活计。王妃早为小离准备好了一个绣着玉兰花香囊，千叮咛万嘱咐收了她袖中。
小离伸手一掏拿了出来，宫人呈到了皇后娘娘面前。
皇后娘娘满面笑容拿起那香囊，看了一眼香囊上花纹，轻轻“咦？”了一声：“这是……你绣？”保养得宜修长手指抚那祥云花纹上，感觉到指下异样，又问：“这里头装是什么？”
小离抬头一看，惊讶“呀”了一声，匆忙又去翻袖子，掏出一个玉兰花香囊，很抱歉说：“不对不对！我拿错了，应该是这个才对！”
皇后笑了，拿着那个金线绣着祥云图案黑色香囊，和颜悦色向小离招招手：“来，起身到本宫面前来——这个香囊，是你？”
纪小离老实点头答道：“是我五岁时候国师大人给，吩咐我十年之后打开。”
她昨晚就缠着王妃娘娘要这个香囊，王妃娘娘被她缠没法子，只好取出来给了她，命她贴身大丫鬟给她收好了。小离明明记得是收梳妆台上奁盒里，可怎么会跑到她衣袖里去呢？
“你五岁时候……那就是先国师大人了。”皇后娘娘若有所思说，亲手将那香囊递到她手里，笑吟吟：“本宫对先国师大人敬仰追忆多年，今日有缘得遇他遗物，极想一见。”
纪小离没看到艳阳公主皱眉制止眼色，爽又大方表示没问题，给你见一见好了！
她扒开那香囊，里头只有一张纸。
老国师亲笔书，如行云流水、苍劲有力：“桃李。”
皇后娘娘将那张泛了黄白绢纸拿手里，沉吟了片刻，忽笑起来，扬着那纸对众人说：“上京城东桃李花，十年始得满枝红。先国师大人真是用心良苦。这丫头真是个有福，不仅有本宫为她簪发，连先国师大人都对她青眼有加，收入门下了呢！”
众贵妇都摸不清头脑，稀里糊涂就附和着贺喜。艳阳公主有些明白过来，却不是很满意：“先国师已驾鹤仙去，小离如何拜入他门下？况且一个女孩子，拜师做什么？”
赶紧让她嫁人滚出镇南王府才是正事！
“不打紧，我们国师大人承教于先国师，也是修为深厚。”皇后笑着说。
艳阳公主没想到这一茬，她仲愣间，镇南王妃已跪下温言向皇后求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国师大人年少有为，如今不过弱冠，小离这已簪发年纪，去国师府拜师实不妥……还请娘娘三思。”
“王妃，”皇后娘娘笑温婉，“这也不是本宫意思。这样吧，小离，本宫问你：你愿不愿意去国师府拜师修道？”
王妃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抬头给养女使眼色，已经听到女孩子清脆声音开开心心答道：“去去我去！”
皇后娘娘含笑点了点头。
镇南王妃跪地上，神情不知如何是好。
艳阳公主半疑半怒，脸色也是不妙。
满屋子贵妇都面面相觑，想从对方眼神里看出这里到底唱是哪出。
只有纪小离高高兴兴站当地，一脸兴奋，仿佛明日就能成仙飞升。
**
野丫头要去国师府拜师修道消息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镇南王府。
纪北第一个找上门来，当晚就冲进嫏环轩跳脚大叫：“纪小离！给小爷出来！”
纪小离那会儿正指挥她丫鬟收拾她丹炉和药罐，一听纪北声音那么愤怒，忙说：“你们这儿守好了我东西，我出去挡住他，可不能让他进来！”纪北每次一生气就威胁要砸了她丹药炉子。
果然她跑出去，纪北正怒气冲冲要往里头来，小离连忙张着双手拦门口：“你不许进去砸我炉子！”
纪北伸手戳戳戳用力戳她脑门：“小爷现直想砸了你脑袋！”
纪小离大惊失色。
小丫头吓眼睛滚圆样子着实可爱，纪北气消了一半，恨铁不成钢她头发上抓了一把，恨恨说：“皇后娘娘问你愿不愿意去，你居然答愿意！你知不知道国师府是什么地方？！当今国师大人又是个什么人物？！”
“涟漪说他是‘谪仙一般人物’。”纪小离回想芍药精提供八卦，“‘长相俊俏不似人间儿郎’。”
纪北腮帮子都要被酸倒了，并且恨厉害了：“这个叫涟漪是哪个院丫头？！”
“不是丫头，是公主娘娘院中那株芍药……过了今夜子时她就历劫成妖了，先取个名字庆祝一下。”
纪北气歪了嘴，气势汹汹转身就走。身影到了门口时顿了顿，“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对战鸽过来……听说国师大人孤傲清冷，对人很是……你扛不住就用战鸽传信回来，我立刻去接你。”
小离一听有鸟收，笑眯眯点头说好啊。
纪北回头看看她无忧无虑笑容，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那对战鸽是二哥训，他……很不高兴。”
**
很不高兴人此刻正晚晴院陪他亲娘用膳。
艳阳公主亲手将那盘凤月仔鸡摆到他面前，殷勤劝道：“上回南华院你说这道菜不错，娘命人特意去问了做法，你尝尝！”
纪西脸上没什么表情，循规蹈矩用着膳，却始终不碰那盘子仔鸡。
艳阳赔了这么久小心，儿子还不领情，她冷了脸“啪”放下筷子：“你这摆脸色给谁看呢？！”
纪西也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着母亲：“娘这特意讨好又是为了什么呢？”
艳阳被噎住了。
她这三个儿子，纪东沉稳纪北鲁莽，偏偏这个纪西不知道像谁，看着话不多却句句厉害，每每争辩艳阳都不是对手，只好索性直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那野丫头要去国师府了，我这不是怕你心里难受么——我是你亲娘啊！”
纪西淡淡：“既然是亲娘，既然知道我所想，娘宁愿儿子心里难受也不肯成全么？”
“皇后摆明是铁了心要把野丫头送去国师府，背后指使不是皇帝就是太后，本宫能怎么办？”艳阳柳眉倒竖，“而且你趁早断了念头吧！那种野丫头，休想做本宫儿媳妇！”
艳阳公主人如其名，生气时候犹如烈日炎炎，令人望之生畏。可她那儿怒胸膛起伏，纪西却又拿起了筷子，悠悠然吃了几口，缓声说：“没有南华院做好吃。”
艳阳公主气了个绝倒。
今日摆了这一桌特意叫他来一同用膳，就是想把话说开劝他趁早断了念头——长子婚事已有眉目，纪北虽然顽劣但对纪霆话言听计从，只有这个二儿子心计颇深，她担忧头疼。
“你……你这个……”艳阳咬牙切齿要教训他一顿，却听外面忽然一阵丫鬟婆子惊呼声。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艳阳不悦大吼。
齐嬷嬷从外面急步进来回禀：“是三少爷……不知道为什么，把窗台下那株‘金玉交辉’给拔了……”
那“金玉交辉”芍药是艳阳生辰时皇帝赏，特意从国师府移来名贵品种，好不容易养活了还没赏过，这就给糟蹋了！
艳阳一听一口气没上来，胸口疼直拍，纤纤玉指指着纹丝不动纪西直骂：“你们这些小冤家！气不死我不算完！”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