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不圆,浑黄晕月,悬在咝咝啦啦的五彩云里。周围出现一圈的七彩似虹似霓的光环。他怀疑自个儿喝(hun)了眼,‘揉’搓溷(‘混’)浊的眼球,那光环更加光芒四‘射’的斑斓炫耀了。他惟恐吓跑了这一今古奇观似的,“哎哎”轻声拿胳膊肘碰碰吉德,指着天,“大哥,你看。”吉德抬眼观看,不觉惊愕,叹为观止。“啊,好一幅描绘一样的金光环月图呀!石青天空,煌煌星火,金丝浮云似发丝,绕月飘逸,斑斑粼粼云片,金饰金鳞的安详,烧红烫黄的天境,恬淡清爽,金环闪烁变化,嶂替换。哎,月亮又变成哪吒飞火轮了,金环挂上云缕,真像哪吒生风的金刚圈,旁侧那朵云朵,多像嫦娥舒展袖啊!”吉盛听吉德触景拟人的话,看着那朵人形的云朵,又多像杜鹃在《天‘女’撒‘花’》年画中啊!他感叹的说:“真像《天‘女’撒‘花’》年画上的图景,还栩栩如生的飘动呢。大哥,十三的月亮十四阙,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十八少半边。你是不想嫂子了?嫂子要像神话中的《画中人》该有多好,走哪随身带哪。想了,一招手,一招唤,就从画里走下来。嫂子说过,‘人要想谁,就冲月亮说话,对方也在月下的话,就能听见’。”吉增毋庸置喙的‘插’嘴,“凡胎俗子,净想梦中娶媳‘妇’的美事儿?你们再看,那嫦娥变成啥样了?撕扯抡着光环,拍打着月亮,赶上狰狞面目的疯魔婆子了。”吉盛看着月亮说:“好景不长,‘花’开‘花’凋,是丑是俊,全在识美心态上。情人眼里出西施,西葫芦(角瓜)跟角瓜一个味,你看哪个东施剩下了?般配就好。青山大哥跟关嫂,就般配。孙大哥跟孙嫂,也般配。你把他俩对调个个儿,移‘花’接木,那才是潘金莲嫁给武大郎,潘安娶了苏小妹,不般配呢?这是貌相。以貌取人,不取心。心配不配呀,这谁能揣摩透啊?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移情别恋的还少吗?这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各有各的命相,杀情冤缘,大有人在。从古至今,无媒不成聘。‘门’当户对、亲上加亲、郎才‘女’貌,三道一坎,有几桩随心随意般配的?就像贾宝‘玉’和林黛‘玉’,多好一对,还是不叫月下老人贾母‘乱’点了鸳鸯谱?月老,就是掌管男‘女’婚姻的神。囊中红绳抛向谁,不管恩不管怨,便成了两口子。嫁‘鸡’嫁狗,全凭媒婆一张嘴。随心随意,全凭红娘暗中撮合。二哥,你平常眼大手大的粗溜,今儿个你冒的酒嗑透溜,‘挺’有‘性’格,还‘挺’有品味,眼光不错吗?转着弯儿拿关嫂照镜子,衡量孙嫂,把孙嫂整得紫茄子白萝卜似的。到后来还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还是个丑八怪。你嘎咕抓挠的鼓煽,那瞅关嫂的眼神,像两把火烧的锥子,自个儿也不搬镜子照照,关嫂那样模样,头份!秀外慧中,又嘴一份手一份的,你搁哪找去啊?你别心气儿太高,命薄如纸的拿‘花’心砸了个个儿脚面子?”吉增被吉盛揭短,怕羞地说:“俺不行,只是说说,逗一个乐子。俺先天不足,实责于父母偏心。瞅你跟大哥长的,有眉有眼的,赶木匠上梃挂线了。俺又后天亏损,是俺不争气,长窳(yu)咧了。”吉盛又顶上一句,“你别包子,净褶褶了?那你是前世没做好事儿,判官叫黑无常、白无常俩小鬼,锁你到地狱牲口司,投胎咱家,就长成粗箍囵墩的样子了,别埋三怨四的找原因了,还嘎拉上爹娘了呢?”吉增郁郁不乐,吉盛嘎然而止。吉德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沾的灰尘,呵呵的乐着说:“二弟呀,你长成了,有心事儿了。等到地程,你相中谁了,哥跟爹娘说。可别跟哥似的,三媒六婆的,整得玄之又玄。哥开通,咱不整那虚景,实实惠惠的,该咋的就咋的。老疙瘩还小,不喑世事儿,待长长,也自个儿婚娶,顺心顺肠的。”
关青山扑拉手上的草屑,从马厩里走过来,撒眸下老天说:“这种天象叫风火圈,不是要刮大风,就是哪噶达起了山火,地上反光映照的。哎,我听你们呛呛老二的婚事儿呢。你关嫂姨家有个妹子,刚过十六岁生日,比你关嫂长的水灵多了?那叫个七仙‘女’下凡,有才有貌,天上无双,地下无对,美啊!老二,我当回月下老人,拉拉纤儿?”吉增心头‘乱’糟,怏怏不乐,没搭拢关青山的好意,闷声不响的回屋睡下。吉德跟吉盛,向关青山手,也回屋睡下。
大公‘鸡’叫了三遍,东方边儿,已放出了红红的霞光。
吉增觉睡得不好,净做‘艳’遇美梦了,他‘迷’登登的,先爬起了。
吉增脑子里,老是回映梦中的太虚幻境,茫云、阔海、荒野、森林、山峦,追着,撵着,酃(ling)嘴起火……
吉增怔怔的遐想杂(ta),叫吉盛一嗓子,吓得‘波’澜投石击得支离破碎,嗒然若失。“二哥,这一宿‘关嫂关嫂’叫你叫的,搅得俺一宿没睡好,‘弄’得俺起了两次夜?”吉增懵懂地说:“说啥呢老三?哎,你睡够了就起来,别没话逗话的找不自在?短挨削啊,俺削死你?”说着,举起拳头,怒眼瞪着吉盛,不难打折,透着亏心事。吉盛装成服服帖帖的懦夫相,恭顺得猫咪样儿,“二哥,干啥眼珠子瞪得‘鸡’蛋那么大,俺说秃噜嘴了,算俺没说,成了吧?”吉德态度很自然的爬起来,“老三,别一清早扒眼儿就逗壳子?起来拾掇拾掇,这一上路不知咋样呢,单打独揍的。”
小哥仨闲言碎语的扯着,洗漱完了,也归拢完了行李包袱,山子跟小丽蹦蹦跳跳跑来,招呼吃饭。
香喷喷的小米粥,黄腻脆生的葱‘花’油饼,芥菜缨子炖大豆腐、干炸红尖椒、鲫瓜子熬的鲜汤,还有腌渍的蒜茄子、酱小黄瓜,置办一桌。
吉德小哥仨,吃得汗巴流水的。关嫂还一再添粥夹菜,和悦的谦让多吃。吉盛吃得直打嗝,拍着肚子说:“不能再吃了关嫂,一打嗝都漾粥了。真的吃好了。”关嫂眼神辣辣的夹个鱼头,搁在吉增放饼的盘子里,“老二,你壮实,多吃?这鱼脑,柔嫩不腻,最补了。”吉增羞怯地满脸通红,眼神老溜号,躲着不敢正眼看关嫂一眼,“关嫂、关嫂,俺整不动了,真的。”关青山明知关嫂这一出的良苦用心,竟任儿的将刺儿,“山子他妈,人家老二,除四条‘腿’的板凳,两条‘腿’的人没吃过,啥没吃过,那鱼脑儿能把猪脑补‘成’人脑子?”关嫂乜斜关青山两眼,(ang)‘色’(黑白)辕马和外套大白骖马(车前两侧的马),都是‘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纯种的三河马。高大健壮,都当坐骑驯过。又听话,又好驱使,山子都能骑。就大青骡子,他爹就是咱那头乌头驴,跟辕马这骒马配的。乌头驴,也是‘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的纯种,温顺得跟大姑娘似的。你们仨大小伙子怕啥呀,吃灯儿拉熊的货,(di)假‘毛’?走,备鞍,先遛遛蹄儿。行了,再上路。”
来到院里,关青山从马厩里牵出大青骡子,手把手一一教授,示范着说:“搭鞍辔(pei),不能太靠前,也又不能捞后,马坐前,牛坐后。马前稳,后蹄颠。牛皮活,后‘臀’皮紧柽。骑马,要搭在马前‘腿’后夹襻,脊椎骨塌腽(wa)儿这噶达。骑前,先勒紧马肚带,不能松又不能太紧。松了,马颠儿起来就会耍鞍,坠到肚下,马一受惊,人不是甩出去,就是叫马镫拖爬犁,捞雪橇了。那就危险了?不是捞秃噜皮,叫石子撕成‘肉’葫芦,就是拖‘成’人,瘪咕了,那就杆儿细了?咱这,可不是吓唬人哪?老把式年轻时。就叫马拖过。后脑皮,拖掉小碗般大块疤瘌。要不,他能留个‘民国头[剪掉辫子后的形]’吗?”吉德、吉盛学着关青山的手法,搭好马鞍。关青山指点着,又检验一番,嘿嘿的夸赞,“人灵,学啥都快?行了!这上马呀,胆子要壮,身手要麻利。一手先捋住一绺马鬃,再搭上马嚼缰绳,脚认镫,不要认得太满,留点儿余富。一手拽住鬃‘毛’缰绳,另一手搭住马鞍(pan),身子一纵,轻如黑燕。跨过时,身子要前倾贴住马鞍,不要把后‘腿’扬的太高。驾驭时,要蹬实马镫,两‘腿’夹紧,就着马颠簸的劲儿,屁股若坐若离,不要坐得死死的。防备骣了屁股。来,把马牵到院外道上,野地遛遛去。”
到了院外,关青山先叫吉德上了大白马。吉德按关青山教的要领,稳稳骑在马上。大白马认生的刨着前蹄,又斑蝥[长‘腿’虫]的尥了几下蹶子,昂头“咴儿咴儿”的打着响鼻儿,在地上转了几圈消停了。
吉盛怯生生的,捋捋‘色’大辕马的脖颈儿,小心翼翼的把左脚认上马镫,掐死地拽住马鬃,纵身上马,用力过猛,右脚没等认上镫,身子就秃噜到马的另一侧。这边的‘腿’搭在马鞍上,脚带着马镫扬到天上,人栽栽的。他手要不死死抓住马鬃,就大擗胯,咔(摔)到地上了。吉盛造的这一下,吓得关青山“妈呀”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从马肚下钻过去,用肩头顶起吉盛,扶着坐稳。又帮着把脚****马镫,拽着马笼头,“多险呐,你吓死个人你?我不说了吗,胆子要壮,身子要轻。你这胆怯怯的,又猛得咧的,要马不老实,早拖你捞爬犁了?”关青山瞅吉盛脸‘色’缓了过来,松了一口气,嘱咐说:“放步时,缰绳,马就走了。袭步时,缰绳要放开,不要搂着。停下时,先缰绳,给马一个知会,然后再拢住缰绳,兜住马头停稳。”
吉增心不落忍的,又没好气的说:“老三,别逞能了,你骑乌头驴吧?”吉盛眼睛盯着马头,堵气的回敬地说:“你别孩子死了才来‘奶’,俺跳也吓了,魂也回来了,不用你假惺惺的了,你‘倒骑驴’去吧?”吉增顶上一句,“狗咬吕‘洞’宾,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关青山跨上大青骡子,“驾驾”的走向圩子外,吉盛、吉德跟在身后,吉增骑在乌头驴上,殿后。
野外庄稼地间歇未开垦的荒甸子,长着糊腚的趴地的‘毛’‘毛’草,松松软软的。关青山‘抽’大青骡子后屁股两鞭子,大青骡子搂开四蹄,撒欢的奔跑起来。吉增‘抽’打着乌头驴,使出吃‘奶’劲,颠颠的追赶着关青山,越拉越远。他看关青山已圈回马头,也圈回驴头,拼命吆喝着,最后还是叫关青山落个马身,气得吉增骂杂,“驴玩意儿,还当爹呢,跑不过杂种儿子。”关青山嘿嘿地滴水不‘露’的开吉增的玩笑,“哎老二,你这是骂咱呢啊连桥(襟)?骡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再好也是个绝后。”接着说:“老大、老三,遛几圈吧!”吉德、吉盛策马由慢步渐袭步,遛了几圈,已驾驭自如了。
打马回到家‘门’口,下马进院,关嫂已预备好了道上应用之物,一样一样的‘交’待。
“这是些捣碎的虎须草、元宝草,一样一包,划破口流血啥的,嚼嚼涂抹在伤口上,血就止住了,愈合的快。山上有,你们不认识,还是带现成的吧。这小‘药’丸,叫‘万病解毒丸’,也叫‘太乙紫金丹’,是一个过路江湖郎中,在咱家找宿头,酬谢给的方子,我叫你青山大哥抓的,专治疮毒,蛇虫毒,饮食毒,瘴气。用焙干的鹿蹄草、川五倍子研末,又配上千金子、红牙大戟、麝香等‘药’材,用浓糯米汤加蜂蜜调和,细捣齑粉捏搓糅合的。又用戥(deng)子一秤一秤戥的。一丸三钱,一次一丸,一天三次。这种‘药’,居家远出,行兵动众啥的,预备点儿好。毒虫子、毒钱串子啥咬了,吃上就能好了。这还有一包中‘药’粉,老百姓都叫它九死还魂草。真名叫板卷。产在大南头的山里,耐旱,遇水则活。舒筋活血,对烫伤和刀伤,特有疗效。”关嫂又指一个包袱说:“这里都是道上带的吃的。水袋子也灌上新打冰凉的井水了。”她又拿出两盒马头牌(营口产的国货)白头火柴,递给吉德,絮絮叨叨不厌其烦的说:“带上。一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了,拢个火啥的,也暖和;另外,遇见狼跟大牲口啥的,拢上火,它就不敢靠前了,天生怕火!这野兽中,狼是最讨厌的。山旮旯,野荒沟子,都有。眼下时,还不是大雪封山,狼造得唔饱溜饱的,你不招惹它,它也躲着你,啥都怵人!这仨根玻璃哄(小棵榛树)‘棒’子,一头叫我缠上了棉‘花’脑子了,又蘸上了煤油,贪黑了,遇见啥兽了,点上,又照亮又驱兽。你们遛马那功会儿,我找半仙‘何仙姑’掐算了,今儿就是黄道吉日,放心上路。她说了,你们都是大福大贵的人,有灾有难,有贵人帮衬,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呢。还会有个人被‘女’家相中,过后有婚聘之约呢?备不住,应了我说的那桩婚事上。你们这一道犯点儿克,我叫半仙给破了破,无啥大碍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这里是十块大洋,穷家富路,带着道上‘花’。”吉德忙推说:“关嫂,这、这可不行?青山大哥挣俩钱儿不容易,俺不能拿?”关嫂生气地说:“瞧不起你嫂子,谦巴啥呀,瘦驴拉硬屎,别逞强了?听嫂子的,没亏吃?往后有了,嫂子再‘花’你们的,还不一样吗?拿着!”关嫂嗤拉刳哂的谂达。吉盛一看,再强持僵下去不好,就笑眸眸的把钱接过来,揣在怀里,“谢谢关嫂,你们的大恩大德,俺会报答的。”关嫂乐了,“还是老三懂嫂子的心思。”
这时,大老孙骑马过来了,通天炮骑个老黄牛也来了,大侉拎一包子煲好的咸鱼干咧哈哈的也来了,老把式跟土老财笑咧咧的拎包炮杖也来了。大伙亲热的闹哄一会儿,关青山嚎嚎的嚷嚷,“大蔫巴,你那大枣红马也该打马掌了,牵回去吧!老二骑那乌头驴,‘挺’合适的,就不麻烦你了。相逢难,别亦难,送君千里,也有一别。老大,咱们上路吧!山子他妈,我送到偏脸沟咱远房亲戚病秧子那噶达,就回来。上马,走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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