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衢州知州令虚空道长作法驱雨,太子斥之。
——《太子观察记录》
二
窗外又下起雨来了,驱走夏日的炎热,屋里三人的心情却都是担忧的。
“照这个下法,永和河堤迟早得被冲垮。”
听见颜书语这样说,洛辰冷笑一声:“他潘铭‘玉’不是说要请人来做法么,正好看看那什么道长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潘铭‘玉’昨日向他们提到的虚空道长已于今天早上到了池州,眼下同样住在潘府上。
太子别闹!
颜书语说道:“那是潘铭‘玉’糊涂,可咱们得想想办法,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太子殿下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洛辰已经差人去打听曾礼的住处。曾礼‘精’于算术地理,在河工上也略有研究,若是找到了曾先生,就不愁没有合适的河堤建造图了。
用晚膳的时候,免不了要和潘府里的神棍道长碰面。
潘铭‘玉’事先向虚空道长‘交’代过洛辰的身份,是以虚空道长一见洛辰就施以大礼。
高人就是高人,施礼的方式都与常人不同。只见那空虚道长抖开自己抱在怀中的拂尘,在洛辰身边左右拂了两下,突然他又快速地旋身走到桌边,伸出中指在一个盛满水的水杯中蘸了一下,复又返回围着洛辰转了一圈,弹指将手上水全溅到洛辰的身上去。最后虚空道长在洛辰面前站定,一手抱着拂尘,弯腰颔首。
颜书语在一旁瞅着,隐约觉得……这道士行礼的方式,怎么看都像是在驱鬼啊……
洛辰面‘色’铁青地问道:“虚空道长这是干什么?”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这是本‘门’为人除去身上尘垢方法,以示最大的敬意。”
虚空道长说完抬起头,这才叫人看清楚他的容貌,年近四十,嘴这蓄着长长的胡子,一半已经发白,两颊凹陷下去,配上他那身已经被洗的掉‘色’发白的道袍,实在穷酸得很。
和潘铭‘玉’站在一起,虚空道长唯一像个修道之人的地方是,他一点也不对洛辰谄媚,仿佛太子在他面前就跟普通人一样。
洛辰问道:“空虚道长打算什么时候开坛施法,衢州的雨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堂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没有一丁点停止的迹象。
“我夜观天象,明日午时是最佳时机。从今晚开始,我便要焚香沐浴。”
不过是故‘弄’玄虚!
洛辰冷着脸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虚空道长如果做不到,那可就得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因有虚空道长“焚香沐浴”的话在先,饭桌上所有的‘肉’都被颜书语和司徒远承包了。
颜书语盯着虚空道长,见他的筷子准备伸向桌上那盘红烧‘肉’,颜书语先他一步伸手,把红烧‘肉’端到自己面前:“司徒,来尝尝这个红烧‘肉’!”说完她看向虚空道长:“道长既然要焚香沐浴,想必这些荤菜也是不能吃的,这是杀生啊!”
虚空道长无言以对。
但这样的做法未免又对主人有些不敬,颜书语对潘铭‘玉’说道:“潘大人府上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我这实在是忍不住……”
潘铭‘玉’微笑:“无妨。”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见潘铭‘玉’对自己笑,颜书语都觉得瘆的慌,赶忙移开了视线。
这顿饭,虚空道长吃得甚是憋屈,那种被人藐视和看不起的感觉压在他心头郁郁不乐。
以前多少人求他施法,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崇敬!
虚空道长决心‘露’一手,教太子看看自己的本事。
用过晚膳,当着洛辰三人的面,虚空道长对潘铭‘玉’说道:“潘大人,我看你这宅子最近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略带煞气,贫道且帮你清理清理。”
虚空道长这话一出口,别说是洛辰,就是颜书语也率变了脸‘色’!
这道长胆子不小,感情他们就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潘铭‘玉’不傻,忙用眼神示意虚空道长别再继续作死。
虚空道长却沉浸在自己大显身手让洛辰大吃一惊的世界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口中念念有词,不过一会,那符纸竟冒出白烟,白烟渐浓,然后蹿出一道明火来,这是虚空道长松开手,符纸飘到在地上,被烧成一小撮灰烬。
洛辰最终只对虚空道长说道:“道长若真有本事,我们还是明日午时见分晓吧。”
“本以为那道长全是唬人的,没想到他还真能凭空变出火来,洛辰,你说他能信吗?”司徒远问道。
洛辰没有回答。
颜书语看了看洛辰的脸‘色’,替他回答道:“肯定是信不得的,装神‘弄’鬼,谁不会啊!”
洛辰突然出声道:“那虚空道长,懂得一点武功,懂得一点戏法,还真能骗住不少人。”
虚空道长初见洛辰,对洛辰行礼的那一套动作快的教人看不清他的人影,从这点看来,是懂些功夫的,至少轻功不错。
至于那凭空变出火的戏法,长安城有名的戏班子已经演出过好几次,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道长留步,敢问道长对明日做法到底有没有信心?”洛辰一行离去后,潘铭‘玉’叫住了虚空道长。
“潘大人放心,贫道一定说道做到,但是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银子三七分,虚空道长可是将潘铭‘玉’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的。
看着虚空道长信誓旦旦的模样,潘铭‘玉’还是有些忧心。
见识到虚空道长方才那番愚蠢的行径后,潘铭‘玉’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请他来做法。
在洛辰来到衢州之前,潘铭‘玉’早就联系好了虚空道长,用以‘蒙’蔽衢州百姓,事成之后,银子三七分。但现在洛辰来了衢州,潘铭‘玉’本不‘欲’让虚空道长出现的。但虚空道长坚持自己一个十拿九稳此次开坛做法能够成功。
潘铭‘玉’想想也就同意了,如果成功就能那这是堵住洛辰的嘴。
到底虚空道长哪来的自信?
——虚空道长此人,二十岁之前跟过戏班子打杂,手脚不干净被戏班子辞退后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地痞流氓;二十岁之后入了山贼窝,跟贼头子学了几招看家的轻功,后来山贼窝被缴了,他突然茅塞顿开想到了一个赚钱的好法子,给人算命做法之类的,俗称江湖骗子。
三
虚空道长开坛做法的地点定在永宁河边的空地上。
午时还没到,永宁河旁就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衢州百姓听说了这件事,不顾天空一直下着雨,都赶来围观。
虚空道长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慢慢从人群里走出来。
“午时已到!”衢州府衙役在一旁高声喊道。
人群自发地围城了一个圈,虚空道长站在中间,突然一把掀掉了自己头上的斗笠,他张开双臂,仰起头,任由雨水打在他脸上。
离得近的人隐约可以听见他嘴里在念叨些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有人同样开始抬头看雨势,雨还是在下半点没有改变,人群里已有骂声。
虚空道长像是将自己与他人隔绝,完全不受外面骂声的干扰,仍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
雨水一直不停,百姓意识到对空虚道长叫骂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有人失望地离去。
大约十分钟过后,虚空道长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双手合十在‘胸’前,盘‘腿’坐下。
大雨渐渐止住了,开始零星地下,随后横在人们头顶上的乌云飘走了,天空‘露’出了它明净的本‘色’。
衢州百姓高兴地欢呼起来。
在一片欢呼声中,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喊到:“他是骗人的,虚空道长是个骗子!”
他的声音被掩盖在欢呼声里,意识到这一点,他挤出人群,爬上岸边高高的河堤,然后放声大喊:“虚空道长都是骗人的,这是一个大骗子!”
潘铭‘玉’首先注意到这个人,他马上对衙役下令:“快去把这个谣言‘惑’众的人拿下!”
“慢着!”洛辰出言阻止了潘铭‘玉’:“把人给我带下来。”
原因无他,洛辰已经认出来,站在高处的那人正是范渡寒。
虚空道长如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满载着百姓的呼声从人群里走过。他回到潘铭‘玉’身边,看见被衙役们押着的范渡寒有些惊讶:“师弟?”
颜书语震惊了。
范渡寒是虚空道长的师弟?虚空道长和范渡寒有同一个师父?!
“怎么,虚空道长同这个满嘴胡言的刁民认识?”潘铭‘玉’问道。
看着潘铭‘玉’不善的脸‘色’,虚空大师连连否认:“不认识不认识……”
范渡寒冷笑一声:“师兄,看来这几年你过的不错,老师教你的东西都能拿出来招摇撞骗了。”
颜书语搭着司徒远的肩膀,稳住重心,以免被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让我梳理一下……虚空道长也是曾先生的学生?!!!”
……曾先生哟,你收徒的标准什么时候降到这么低了。
瞧人家傅书生,一生只教一个学生,便是当今圣上。
教书不能只顾数量不管质量啊!
既然已经被人认出来,虚空道长也就不再遮掩,对范渡寒不屑地说道:“我用我自己学到的东西赚钱,有什么错?!”
虚空道长打心眼里事看不起这个穷酸师弟的,只知道巴结老师和死读书!
“你错在不该靠这个去‘蒙’骗百姓!你一定是昨夜观天猜测到今日雨停。”范渡寒停顿了一下,然后哼笑到:“师兄,还有一点你没有猜到,雨停只是暂时的,今日未时,还有一场暴雨。”
范渡寒话音刚落,天空竟是打了一道响雷。
四
未时果然下了一场暴雨,即便是带好了雨具,全身也仍旧被淋得湿透。
颜书语整个下午都躲在房里,用晚膳的时候才‘露’面。
“咦,太子呢?”席间不见太子,莫非太子也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想出‘门’了?
‘阴’暗‘潮’湿的天气使人倦怠,司徒远打了一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他和范渡寒还在房里研究什么河工图呢……”
司徒远起先也在洛辰房里凑热闹,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司徒远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范渡寒图纸上条条框框的东西是什么,最后只有抑郁回房。
说来也巧,曾礼先生虽然在衢州待了一段时间,随手收了一两个学生,后来在衢州待腻了,又去了别处。
洛辰打算请曾先生来建设河工,天知道曾先生现在云游去了哪里。
好在范渡寒得曾先生传授,对治河颇有研究。
至于虚空道长,确实是曾先生的学生不假,是曾先生在路边捡回来的。虚空道长便跟在曾先生身边两年,习得了一些天文之术。
“那虚空道长现在人在何处?”颜书语问道。
范渡寒言未时有雨,他们便一直在河堤等到了未时。
狂风大作,远处天边的乌云很快翻涌聚集在头顶,豆大的雨珠不一会就掉了下来。
“虚空道长,你还有何话可说?”
面对洛辰的质问,虚空道长跪了下来:“草民无话可说。”
“来人啊,把虚空道长押下去待审!”
没料在衙役们押他回衢州府的路上,虚空道长挣开了衙役,使得一手好轻功,很快甩开了衙役。
提起虚空道长,司徒远就叹了一口气:“这大雨天的,烟雨‘迷’‘蒙’,虚空道长早就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没想到他还留了这一手,若是我去押他,定不会让他逃走的。”
这次让虚空道长跑了,不知他又会逃到哪里,改名换姓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虚空道长跑得轻巧,可苦了他的同盟好兄弟潘铭‘玉’。
洛辰宣布,所有河工建设事宜‘交’由范渡寒管理,所有衢州水患后的安置由他自己亲自来办。
换句话说,潘铭‘玉’的权利已经被洛辰架空了。
晚饭的时候,潘铭‘玉’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
颜书语用过晚膳回自己的房间,看到了堵在自己房‘门’口喝闷酒的潘铭‘玉’。
潘大人,喝闷酒去自己房里啊!堵在别人家‘门’口是要闹哪样啊!
潘铭‘玉’已经喝得微醺,半抬眼去看她:“是颜公子啊……”
他坐在颜书语‘门’外的石阶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坐这儿!”
颜书语犹豫了一会,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了。这么大一个活人,她总不能当做看不见,从他身边跨过去吧。
潘铭‘玉’把盛满酒的酒葫芦递给她,颜书语摇了摇头不肯喝,潘铭‘玉’没再坚持,自己一仰头把葫芦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这只喝酒干坐在这也不是事啊,半晌颜试探着书语开口道:“潘大人,你有心事啊?”
一般这句话说出口,对方要么是一言不发,要么就是涛涛不绝地倒苦水。很明显潘铭‘玉’是后者。
“颜公子,你不知道……我熬了多久才当上这个、衢州知州……”
颜书语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嘴快说出去的话了,聊什么不好偏要聊人生。
潘铭‘玉’的一只手突然搭上颜书语的肩膀,强迫颜书语转过半个身子面对他:“你不知道……为了坐稳衢州知州这个位置,我对多少人卑躬屈膝、又遭了多少人的白眼……”
颜书语一边后退想要努力睁开潘铭‘玉’的钳制,一边用语言开解他:“既然你觉得不开心,你可以不去当衢州知州……”
颜书语没有摆脱他的手,潘铭‘玉’抓着颜她肩头的手更用力了。“不当?不当这个衢州知州我就会一无所有,然后被千万人踩在脚下,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你知道吗!”
不,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潘大人,你松手啊!”
颜书语怎么用力都掰不开他的手,潘铭‘玉’恍若未觉。
颜书语尚在奋力挣扎的时候,潘铭‘玉’又突然松开了她,去拿那酒葫芦。潘铭‘玉’仰头对着就葫芦,却怎么也倒不出酒,因为葫芦里的酒早已空了。潘铭‘玉’一怒之下将酒葫芦扔了出去,葫芦在地上翻滚了三圈半才停下来,看得颜书语直咂舌。
永远不要奢望同喝醉酒的人讲道理。
“潘大人,你在这思考人生吧,我就不打扰你,先回去了……”颜书语说着站起身就要回房。
潘铭‘玉’想要拦下她,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脚。
颜书语的第一反应是……救命大‘色’狼!!!
颜书语幼时是跟着祖父住在江北的,那时候江北还‘乱’的很,拐骗幼‘女’行禽兽之事的,大有人在,拐骗招数也层出不穷。其中一种骗术是装可怜,引得幼‘女’走近以后突然抓住她的脚,让人想跑也跑不了。
祖父总是‘交’代颜书语,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不要慌,看准对方的脸,狠狠的一脚踹下去!
颜书语至今还谨记在心,她也确实这样照做了。
狠狠踹了潘铭‘玉’一脚之后,颜书语飞快地进了房间。
颜书语这一晚睡得不怎么安宁,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颜书语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谁啊?”
“是我。”
听见司徒远的声音,颜书语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开‘门’的同时不忘左右看看潘铭‘玉’有没有在‘门’外。
“你这是干什么?”
颜书语把‘门’关上转过身对司徒远小声说道:“我觉得,潘铭‘玉’这个人,行为有点奇怪。”
“对了我来就是为了知会你一声,你的屋子就在潘铭‘玉’隔壁,还是小心点为好……”
真相这么快就要大白于天下了?颜书语凑过去问道:“潘铭‘玉’怎么了?”
“洛辰叫人去查了一下潘铭‘玉’最近的行踪,发现他最常去的地方是‘春’香楼。你知道‘春’香楼是什么地方么?”
“青楼咯……”男人最喜欢去的地方,这还用猜?
“不不不……”司徒楼晃了晃食指:“‘春’香楼同别处青楼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楼里不仅有姑娘,还有小倌。”
什、么?!!
小时候江北不太平,所以祖父给颜书语做男装打扮。但是现在这个世道,做男人也不安全啊……
“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颜书语一把拉住了司徒远:“这里太危险了,司徒我搬去你那边住吧,我睡外面的小榻就行!”
颜书语收拾好包袱跟着司徒远走出小院的时候,潘铭‘玉’站在自己房里,透过窗户看着她离开,眉宇间染上忧郁之‘色’。走吧,都走吧,反正留不住……
好一副叹忧图!
——如果主角的脸没有被踹得鼻青脸肿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叫我勤劳的小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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