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三月十五,雨。 [匕匕]
这是长明轩开春之后的第一场雨,往常晚了不少,也越发磅礴,好似要将整个天地间的污浊与冤屈都洗刷一遍。
而此时的须臾殿前,一群人这样站在大雨,谁也没有说话。
潘慧将杜子昂牢牢挡在身后,心却是出地没有多少愤怒。
当一件事情发生在情理之外意料之时,当一件事情的真相一点一点被反复剥离时,你会发现自己会越来越平静。
而潘慧现在是如此。
雨还在下,没有一丝将要停歇的迹象,给这素来雨水稀缺的州西南部增加了些许春日气息。
只是这原本充满生机的气息在此时却带了异样的绝望和悲凉。
官菲儿一人独立于众人对面,脸的雨水之是否混杂着泪水,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在这一片雨幕之,她的表情好似带着些许痛苦,又有着丁点解脱,让人瞬间有些看不真切。只有那一双眼睛,即便是骤雨倾泻,依旧亮得惊人。
潘慧看着官菲儿,没有说话,没有动手,像方才她只是第一时间护住杜子昂,将官菲儿的偷袭挡下。
她知道这个女人有话要说,或者说是官菲儿一定会对大家解释理由,因为潘慧从官菲儿感觉不到一丝生的希望。
这是一个已经放弃了生命的女人。
既然放弃了生命却又不是选择自杀,自然会在临死前留下一些什么。
或许这是他们想要找寻的真相,又或许是想给他们一点误导。
因此潘慧现在很冷静。她想要看看官菲儿究竟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或者是……愤怒?
官菲儿环视一圈,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而后低声自嘲地轻笑了两声。
她没有将目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太久,直到将众人全部看遍,这才定定地看向潘慧,确切地说是潘慧身后的杜子昂,即便此时杜子昂眼一片冰凉。
官菲儿咧嘴,扯出一个哭还要难看的笑,笑容尽是苦涩。她对着杜子昂说道“抱歉,到最后,还是没能杀了你。”
杜子昂冷冷看着她,不言不语,也不知是不愿回答,还是等着后话。
官菲儿说完这句话便又看向潘慧,仔仔细细将潘慧那张脸看了许久,这才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眼神之满是钦羡。
半晌,她轻喃道“真好啊……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我等了这么多年,却不及你一般幸运。”
潘慧心微微一咧,脊背下意识便僵直了起来,直到杜子昂的手搭在她肩膀方才放松下来。
杜子昂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看着官菲儿,冷道“废话说完了?”
官菲儿一愣,而后嗤笑一声,不再看杜子昂,却是越过众人,将目光投向了殿前广场的那根长明灯柱。
“我的名字,早已经不在这面了吧……”官菲儿自顾自地说道“我还以为这次回来后,长明灯柱会重新出现我的名字,结果……什么都没有。原来灯祖根本便已经不再承认我的身份,即便是她不阻止我回来,但是这根灯柱却再也不会有属于我的存在。而你……也一样!”
官菲儿笑着看向杜子昂,眼神的嘲弄不知是在感慨自己还是在讥讽对方。
杜子昂冷眼看着她,没有任何回应。
官菲儿似乎也并不是想得到任何回答。她颔首摇头轻笑,而后抬头继续看着杜子昂,道“你们这些男人啊……为什么都是一样的呢?看起来好似对谁都很温柔,实际,你们爱的只有自己!”
话匣子在一刻被打开了,官菲儿看起来似乎有些癫狂了起来。
她抬起右手,猛然指向杜子昂,恨声道“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我们虽说不是朝夕相处,倒也算得是相敬如宾。我从未想过这么多年来与我最亲近的人竟然从未将我视作亲人,这个人的心里眼里一直都只装着另外一个人。”
杜子昂静默了片刻,清洌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不带任何感情“你一直都是我的亲人。”
官菲儿似乎被噎住了,狠狠愣住。她死死盯着杜子昂,仿佛想从这个男人眼看到一些不同来,然而什么也没有。
空气之只有淅沥沥的春雨还在继续着。
良久,官菲儿方才再次轻笑出声,笑声带着一些癫狂“原来……原来你早知道了啊!呵呵,那我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没错,当年算计你的人是我!”
杜子昂双眼一眯,随即睁开,有冷意从身散发出来,却只是一瞬。
不过即便紧紧一瞬却已经足够让潘慧感受到杜子昂的情绪变化。
潘慧疑惑地看了官菲儿一眼,本能地觉得官菲儿最后一句话是假的。
如果当年当真是官菲儿设计陷害的杜子昂,那么这许多年来,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让杜子昂死,可是杜子昂还是活到了今天,活着回到了长明轩。
官菲儿将所有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杜贺眼一闪而过的隐晦不明,秦或那明显的意外,杜子昂似乎有些隐忍的怒火,潘慧好像有些不相信。
这一些,对她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反正自从她偷袭杜子昂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还转的余地,她便也不再在于别人对她的想法和看法。
此刻,唯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不是她曾经爱恋过的人,也不是她以为可以依靠的人,而是她这一辈子最亲最爱的人——她的儿子官钰辰!
此时的官钰辰是在用一种完全鄙夷的眼光看着她,好似在看这世最肮脏最污秽不堪的东西一样。
没错,官菲儿从自己儿子眼看到的是完全没有其他感情的鄙夷,那不是对人的鄙夷,是对意见他无论如何都看不眼的东西!
官菲儿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心痛,也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争夺到底失去了什么。
原来,没有什么在发现失去儿子的时候更让她难受,更让她无力到无法接受。
她这一生在官钰辰冰冷的目光好似真的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不论是她二十多年前的算计,和十七年前的陷害,都便是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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