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谷雨,贤安夫人见‘春’景动人,便在府内设宴,邀请学中一众‘女’先生前往,说不得‘花’团锦簇,言笑晏晏。
久雨初晴之景甚是清‘艳’动人,庭院里松枫苍翠,‘花’娇凝‘露’,云若雪绸,风轻和煦。一‘色’‘花’梨案几排开来,上面陈设着丰富的菜肴酒品,地上铺着松‘花’‘色’刮绒细毯,几米见一落‘花’。另有乐师数名助兴,琴箫筝笛,呜呜咽咽,极尽轻柔缠绵之能。
虽是高龄,贤安夫人的兴致却颇高。她今日穿着深紫‘色’团寿绣金上褂,石青‘色’点‘花’下裙,‘玉’镶珠勒额,容光焕发地坐在上座,笑容满面地和众人说话。菜过三巡,每个人面前的案几都满得不能再满了,她便举箸劝宾客,亲自夹了点菜肴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中。
“这个细丝豆腐皮很不错,赏。”贤安夫人笑呵呵地说。
她身边的婢‘女’忙唤人把厨子叫了上来,那厨子快活得什么也似,捧着重重的赏封没口子谢恩。
贤安夫人又略尝了几样,都是说好,还带头饮起了酒。
“这个是新酿的梅子酒,入口甘甜,不上头,你们都喝一点。”
‘女’先生们见她高兴,哪个不奉承?哪怕是最不擅饮酒几位也都舍命陪夫人,杯到酒干,毫无推辞。
“今年开‘春’行御,东宫挑的是哪家‘女’学?”
贤安夫人饮下一口酒后,忽地慢悠悠开口问道。
此言一出,宴会的气氛登时冷下来了。
这件事是在场众人心中之刺。所谓开‘春’行御,就是每年‘春’天皇帝或者太子在男‘女’学中各选一所,进行类似访问考察的活动,意在鼓励学院培养国家栋梁,同时也有钦点第一学院的意思。
贤安夫人圣眷浓厚,在太子面前却是平常。自从太子接替了今上每年的开‘春’行御之后,玲珑苑便再也没能获得此殊荣,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在南街,几乎所有‘女’学都有些权贵背景,后台是否过硬,也会直接影响这个‘女’学的繁荣昌盛与否。太子贵为储君也就是将来的皇帝,如果没能在过渡期获得他的支持,那么玲珑苑的辉煌历史恐怕就止步于敏仁帝时期。
更令人担忧的是,太子已经连续两年点了‘玉’水书院作为行御地点。若是淑贞阁便也罢了,‘玉’水书院的主人南阳郡主和贤安夫人一向不睦,其院内学生也大多是争强好胜之辈,并非向往妻母诰封或者后宫位份之人。无论是在宫内还是宫外,皆有与玲珑苑的学生相争之事发生。‘玉’水书院一旦得势,玲珑苑之人必定会受到打压,长此以往,玲珑苑或许就要从南街三墅中除名了。
见众人不说话,贤安夫人轻叹了一口气:“我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本不‘欲’卷入这些事,可是上一任苑主把玲珑苑‘交’到我手里,便是千斤重的担子,实在推却不得。想当年良馥夫人在时,玲珑苑何等风光?就连宫中的公主,异域番邦的皇‘女’也慕名前来借读,每年入学的名额都要抢破头。而今勉强跻身三墅不提,竟还有渐渐不保之势……叫我有何颜面去见那位夫人!”说罢,伤心不已,几乎落下泪来。
焦琳见贤安夫人如此悲伤,不禁眼圈也红了:“夫人莫要伤心,这些年夫人你已经是竭力‘交’好东宫,怎奈殿下那边始终如此淡淡,实在不是夫人的错呀!”
“东宫喜怒难测,夫人已多年不涉宫中之事,今上不理政事,即便入宫面圣,也是无可奈何了。”一个穿沉香‘色’衫裙的‘女’先生说:“淑贞阁那边有好几位和太子相好的小姐,不照样没能邀得恩宠?”
“我一直想不通,‘玉’水书院是用了什么法子才笼络住了太子殿下,她们有的我们也有,她们没有的我们未必没有,怎么就……”
“呵,你还不知道么?那‘玉’水书院为求恩宠不择手段,竟然唆使书院内的学生与太子‘门’客们勾勾搭搭,以‘侍’读之名笼络人心,虚张声势。‘侍’读是何等低贱职位,家奴之子担当便也罢了,良家子弟怎可做得?真是气死人了。”
“话不是这样说。”年纪最长的‘女’先生想起往事,摇摇头:“其实,过去有很多‘侍’读都是出身高贵人家的公子,他们不为俸资,只为寻求共读的红颜知己,曾有不少风流趣谈。只是后来汉族仁义礼学渐盛,‘女’子地位不如从前,便有些难相请了。即便放现在看,若‘侍’读面子大,对于学里也是有利无弊。”
她身旁另一个‘女’先生怯怯地说:“家姐的小儿子便是太子伴读之一,他曾说过,太子去哪家‘女’学,八成都是冲着该学里的‘侍’读去的,并且那些‘侍’读很多都是无主之才……哪里是冲着学生呢?太子妃都已定下了。”
“那咱们……是不是得想法子请几位有才之士进来?”
“说的倒是容易。”焦琳皱眉头道:“那些声名在外的老‘成’人物,有几个肯做这种伺候人的差事的?年轻些的又大多在书院里就读,自己考取功名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空来‘女’学划日子?难得好些的,又都被‘玉’水书院给挖走了……”
“我看未必。”一个声音在贤安夫人身侧响起,众人见是学察白夫人,便都收了声恭恭敬敬听她说话。
这白夫人来头不小,她虽出身不高,却靠自己的学识才干一步步从宫中‘女’史爬到了宫人博士之位,极受尊敬,就连后宫嫔妃和亲王皇子看到她也要称一声先生。
白夫人和贤安夫人是手帕‘交’,自宫内请辞后便在玲珑苑挂职,虽平日话语不多,也不经常‘露’面,却是个真正的重量级人物。焦琳在苑内几乎算横着走,除了苑主贤安夫人,能让她收起傲气低头的便只有这个白夫人了。
“那‘玉’水书院的‘侍’读都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些无知幼童罢了,仅是出身比咱们苑里的‘侍’读们好一点,真要论才识,恐怕还赶不上。”白夫人微笑道:“我们若是想要赛过她们,倒不如干脆放开手来,下帖子广邀国中年轻的有学之士,可谓一举多得。无需拘泥于太子‘门’人,有些猴急之相不说,并且也不上等。”
贤安夫人笑道:“你说的很是。只不过,该邀请谁呢?”
白夫人道:“我倒是有一些旧识,今晚回去便派人探探口风。在座诸位若是有相熟的翩翩才子,顶好是一并引荐入苑,这功劳,我和苑主心中都会有数。”
焦琳听了此话后,心砰砰直跳。她知道白夫人的身体不太好,顶多再呆一两年就要回老家彻底隐退了。学察一职在玲珑苑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相当于副苑主,实权也极大,自打入苑来她便渴求了不知多少年。
本以为势在必得,岂止这两年苑内冒出不少有力竞争对手,总有些睡不安稳。现在可是一个表现的好机会,如果自己拔得头筹,再加上多年来经营的人脉和资历,那位子还怕不是她的?
只是,该去找谁好呢……
宴散归家后,焦琳侧卧在静室榻上,让婢‘女’服‘侍’着她点上了兰‘花’烟,在袅袅烟雾中苦苦思索着。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她最小的‘女’儿悄悄溜了进来,撒娇地伏在她‘腿’上:“在想什么呢,母亲?”
“学里的事,小孩子别多问。”焦琳‘摸’‘摸’‘女’儿的脸:“我教你的那几本书可曾背熟了?”
“背熟啦!倒着背都行呢!”小‘女’儿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我不要老看书嘛,别人家的姐妹都能‘荡’秋千和蹴鞠,为什么我和姐姐们每天就知道能写写画画呢?”
“傻孩子,现在多吃点苦,将来才少吃些苦。”焦琳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想当年你父亲去了的时候,那个贱婢仗着自己有子,竟是想把这家‘私’全部吞下,若不是我有‘女’官职位在身,得以上诉伸冤,并动用苑内关系压下此事,你们姐妹恐怕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境地去了!好容易把她打发了去,你的叔伯们又有几个是省事的?见偌大家‘私’被娘几个受用,各个眼馋得发红哩,要是我没了这先生身份,说咱们不准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小‘女’儿歪头道:“那我以后也要当‘女’官!”
焦琳噗地笑道:“你当‘女’官是那么好当的?京都‘女’学众多,每年闺中科举能脱颖而出的不过数百人,而这数百人中撑死了也只有十几个能入宫待命,运气好的一年半载就能‘混’个在册‘女’官,运气不好的熬到白头也只是个候补人儿。就说这在册‘女’官吧,那也分三六九等,像我这样被放出来在钦点‘女’学里教书的算是中等,好歹一辈子领个稳妥俸禄,别有体面,不看宫里上头的脸‘色’;脸黑些的,一辈子都只是个九品‘女’史,除了叫起来好听,其他和宫‘女’无异;命好的就能一层层爬上去,若是有造化能爬到最顶尖那个位置,宫奴们无不敬畏信服,就连妃嫔们看到也要客客气气地拉拢示好呢。”
小‘女’儿听得入了神,张大嘴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不过呢,你也别想太多了,‘女’官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们就好好听我的话,‘混’个玲珑苑的学籍便足够找个好婆家了,只要我在一日,便没人能为难你们。”
“那有什么难的!我把书背的这么熟,怎么可能入不了学呢?”小‘女’儿摇头晃脑。
“我没和你说过吗?玲珑苑的学籍并不是只要入了学就有的。”焦琳正要耐心解释,忽然她的贴身婢‘女’进来了,道:“夫人,常府派人来了。”
常府?
焦琳疑‘惑’不已。现在不是什么年节时候,常府那边派人来做什么?
来人是一个打扮极为气派的四十多岁‘女’人,自称是常府管事,带着众多奴仆和一大堆丰厚礼品上了‘门’拜见。焦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客气地接待了她。
“前些时听说常公子身体不佳,本想亲自去看望,却一直忙得‘抽’不开身。”焦琳道:“如今怎样了?”
‘女’管事笑容满面道:“托夫人福,公子的身体已经无大碍,进食活动都也还好,劳烦夫人挂念。”
焦琳不禁调侃道:“他一向身体康健,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个病症?好好的人闭‘门’不出那么久,外面都有传言说他出家了呢。”
‘女’管事的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容:“虽没出家,的确离家了一阵子,在城外庄内居住。大夫说公子的病在京都内不好养,还需在乡野之地得个清静,粗茶淡饭的才合脾胃。”
焦琳笑:“这对于他来说也是难得了,那,现在回京都还能习惯么?”
“公子如今已重新开‘门’见客,每日来慰问之人川流不息,比往先更甚。”
两人照例客套了一番,直到管事说明来意后,焦琳方才恍然大悟,尔后欣喜若狂。
真个是瞌睡遇着枕头!
常之霖竟然主动要求来玲珑苑做挂名‘侍’读!
她本还在发愁去哪里找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岂料最佳人选反而自己送上‘门’来,真是老天相助啊!
常之霖是榜眼出身,科举背景相当过硬;诗词歌赋就不说了,能排七子之首的人,谁能挑眼?更别提他的名声,只要对外稍稍放点风说他在苑里,估计每年求入学的千金要翻几番。
焦琳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上翘的嘴角,故作淡淡问:“这也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公子何等身份之人,为何愿意来苑内做‘侍’读呢?”
那管事笑着说:“风流公子,所为自然是红颜。只是这一点还请夫人心知肚明便可,莫要说出去呢。”
焦琳哈哈大笑:“那是自然,我可不是那种多嘴多舌之人。不过,我们苑内何时出了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连大名鼎鼎的常公子都甘心拜服裙下?我实在是好奇,不知可否‘私’下告诉我?”
“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一心恋慕的,乃是辅国公府上的沈娡小姐。他向往伊人已久,却苦于无法接近,听说小姐在夫人苑内就读,便望夫人成全,给他一个亲近之机。”
焦琳登时楞了。
“今日多有叨扰,多谢夫人成全,奴这就回府复命了。”
“啊……来,来人送客。”
管事走后,焦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中大虑:如何是好,人家心心念念的小美人,早就被自己给轰走了!
好容易冷静下来,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通情理。这沈娡离开玲珑苑已差不多有半年,他怎么可能不知情呢?
不对……他应该早就知道了,此举只不过是婉转暗示,要自己把她给‘弄’回来?
说实在的,焦琳到现在还没忘记沈娡误剪狐尾兰之事。但那毕竟是小事,再一想到她给自己引来个常之霖,还能顺便刺‘激’那个讨厌的裘琬茹,不由得瞬间觉得她可亲可爱起来。
衡量再三,焦琳觉得自己还是该卖常之霖这个面子。怎么看这都是个划算买卖,她不信有谁还能邀到比常之霖更有分量的‘侍’读,既然如此,她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有何不可?
焦琳越想越得意,几乎已经看到两年后自己荣升学察的模样,不由得暗自点点头。
沈乐算得分毫不差,沈娡回到府里第三天,玲珑苑就来了一封书信邀沈娡回苑就学。
此消息一出,沈府上下皆惊。那焦琳出了名的脾气硬,居然亲自主动接沈娡回去,这是闹的哪一出?
沈薇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人之一,她沉思着伫立在走廊鸟笼下,手中的鸟食握了半日,都有些融化了。
“枉笑众生白碌碌,不知身是囫囵人……”
沈薇才下意识‘吟’了两句,立马住了口,将鸟食一把丢在鱼池中。鱼池漾开一圈圈‘波’纹,彩‘色’的鲤鱼居然也不挑,争相夺食,击碎‘波’光潋滟,将水面上她美丽的倒影搅得支零破碎。
何其愚蠢啊。
沈薇冷冷看着这些鱼,平日游动时一派富贵气息,闲适雍容,一旦有了点吃的,就争成这个难看样子。说起来,人不也是如此么?蝇头小利便能撕破了脸皮,什么仁义道德,纲理伦常,遮羞布都不要了。
那个沈娡……不知为何,沈薇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沈娡和自己是一路人。她平静的眼中所蕴含的炽热,和自己的何其相似?
沈薇并不觉得自己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像她们这样的同类无法结伴前行,只能互相残杀。因为和对方相似,那残杀的过程也会格外残忍。
“今儿有些热,六妹站在这里也不让人跟着打扇,瞧,汗都出来了。”沈乐不知何时出现在沈薇身旁,用丝巾拭去了她额间的香汗,动作极为亲切细致。
沈薇漠然道:“这里没有别人,五姐可以省省。”
“是吗?我习惯了。”沈乐笑‘吟’‘吟’地看着笼中的红嘴雀:“那个孩子也真是要强,硬是回来了呢。”
“的确,她比我想象得厉害。”
“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沈乐用手指逗着鸟儿:“你的手段绝不止如此,要是真心想赶走她,或许她这次就回不来了。”
“我只是觉得她碍眼,没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沈薇说:“你也很碍眼,不过毕竟是一家人,看在爷爷分上也没必要赶尽杀绝,所以,你最好不要挡我的路。”
“真是可怕。”沈乐笑容不变:“可是你心里也清楚吧,我能挡你什么路呢?咱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到底都是一条船上的,怎么会你死我活?所以,为何老对我如此防备?”
“别人或许如此,你我可说不准。”沈薇淡淡道:“恐怕就连你的母亲,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一个怎样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吧。”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难过啊。”沈乐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今年‘玉’水书院风光无限,里面有你的功劳对吧?太子最近和你很密切呢。”
沈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把目光投向别处,恍然不觉的模样。
“五姐,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手太长,心太大。”沈薇忽然开口说:“爷爷想什么是他的事,你守好自己的本分。你不是孤家寡人,一旦行差踏错,会有很多人跟着你陪葬。你生来便如此好,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多谢好意,我知道了。”沈乐笑着说罢,慢慢地走远了。
和以往伴读沈乐不同,这次得到了焦先生的邀帖,沈娡已经是玲珑苑正式的学生了。田夫人为了表示庆祝,特意为她新制了许多衣裳和‘精’致的学具,还从自己每个月的份例中拨出一份给她,数目和沈乐相同。
“娡儿你来看看这个料子,真衬你的皮肤……之前的事就当吸取教训,往后切莫大意了。”田夫人笑道:“学里‘花’销大,‘女’孩儿们又喜欢在穿用上‘花’心思些,想要什么尽管对我说,就把这当自己家里一般。”
沈娡感‘激’不尽道了谢。田夫人这回的确是很用心地为她准备了的,就连首饰也力求新颖大方,皆是金银行时新样式,而不是压箱底的老物,光这一点就耗费颇多。衣料沈娡有很多,但大多是宫赐的,严肃端庄有余,活泼鲜妍不足,田夫人察觉到了这一点,替她购入的全是年轻‘女’子喜爱的料子,譬如雨过天晴,新荷尖红,藕‘色’等,素雅的也有弦月,湖蓝,松黄等。
沈乐勾着沈娡手臂对田夫人撒娇道:“要不母亲你收妹妹做义‘女’得了。”
“又是胡闹,我本是她嫡亲的伯母,何须多此一举。”田夫人爱怜地将两人都搂在怀中:“在我心里,何尝不是把她也当‘女’儿疼呢。这孩子长得这么招人爱,又聪明懂事,谁不喜欢?”
沈乐顿时不依了,三人笑作一团。
时隔半年回到玲珑苑,沈娡略有些感慨。
上一次来身份不正,也无暇细细观看,此次她坐在车内,光明正大地敲着外面的光景。
玲珑苑在南街,正‘门’非常不起眼,普通的‘门’楼和青石围墙组合,看起来和普通人家差不多,开‘门’方知内别有‘洞’天。
参天‘花’树,绿茵藤墙,楼阁亭台等堪比皇家行宫,处处都是鬼斧神工。苑里面的道路极为宽敞,马车也能从容而过,这样就避免了许多千金小姐贵足落地受累。
相比第一次的近乎无人问津,这次沈娡的归来可谓是动静不小。玲珑苑分五个堂——梅兰菊竹松,分别位于主楼仪凤楼的一二三四五层。这五个堂并不是随便选择的,唯有完成第一个堂功课的考核方能进入下一个,以此类推,从松堂结业后便可获得学籍了。今天她刚下车,苑内主楼的各层栏边就围满了观看之人,异常热闹。
玲珑苑的学服十分优雅,苑内的学生们大都‘精’心修饰,故而看起来齐齐青‘春’蓬勃,娇美可人。这个壮观场景若是被男子看到,肯定会心神‘荡’漾,怡然忘情。
焦琳破天荒地站在楼下迎接沈娡,沈娡惶恐才要拜下身去,焦琳拦住了她,冷冷道:“之前之事是我过于急躁了,你也是无心之失,反省半年想必也已够了。从今起要严谨律己,莫辜负我特特接你回来之心。”
沈娡含泪道:“多谢先生海涵,学生能得先生亲口教诲,已觉受用终生,将来必定时刻自警,不负先生殷殷叮嘱之情。”
焦琳点点头:“快进去吧,早课要开始了。”
此对话巧妙地为焦琳古怪的举动开了脱,大部分人释疑,纷纷散去,唯有那些心思缜密的,觉得内中肯定有异,但又不知内情,只能茫然猜测而已。
梅堂沈娡的位子变了,从窗边角落挪到了比较靠中间的前排,视角和光线都还不错,或许是焦琳授意。早课无非是各人读书,嘴里是在读书,心里大概并不是。
耽搁了半年,堂内的学生大多换了新面孔,之前也没来得及深‘交’什么人,故而下课后沈娡孤零零坐在席上,默然看着书。
梅堂作为初学者堂,学生年纪普遍小,七八岁的都有,沈娡在里面算是偏大的了。那七岁的‘女’娃儿甚是可爱,站起来才能够到书案,一脸过于早熟的聪慧气息。她身旁的清秀‘侍’读正教她怎样正确握笔,神情极为耐烦,俩人看起来和父‘女’一般,令人不觉莞尔。
“你回来了。”
沈娡抬起头,竟然是易潇潇,忙笑着站起身:“难为你还记得我。”
易潇潇‘露’齿一笑:“这半年没能用上你的‘花’笺,怎么能不惦记?说来也是怪道,我寻来许多巧手匠人,竟是没有一个能复原你这东西的。”
沈娡故作生气:“原来不是记得我这个人啊,罢了,那‘花’笺我也不记得怎么做了,你回去吧。”
易潇潇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见笺如见人嘛。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打开带来的锦盒,只见是数个火红的橘子。
“取吉利之意,吃福橘去晦气,今后顺顺当当的,再不莫名离去。”
“多谢。”沈娡掰开福橘吃了头一瓣,其余的和易潇潇分食了。易潇潇又和她说了些闲话,沈娡许了她‘花’笺,两人笑着散开了。
常之霖回府之事破了出家谣言,他依旧热情待客,与其他情人亦是没有断了往来,渐渐的外面那些种种说法都消失了。裘琬茹得知此事后,病略略缓了些,可心中到底还是怨恨难平。
她想,虽此人未曾倾心一人,对自己如此冷漠却是不争的事实,何必挂念这种凉薄之人呢?自己恋慕他之事世人皆知,几年来所得何物?也不过是自讨没趣,委实难堪,今后还是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的好。
虽白日里这样下定决心,偶尔夜深人静之时,裘琬茹回想起两人最初甜蜜时光,心酸难耐,矛盾不已。
兵部尚书听闻爱‘女’病有好转,特意在下朝时带了她自小最喜欢吃的糕点去看她,泪眼婆娑道:“儿啊,我所生儿‘女’众多,最疼爱者唯独你一个,你这样时好时坏,要是有个好歹,叫我一个白发苍苍之人如何禁得住!”
裘琬茹亦是落泪:“‘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忧了。”
兵部尚书长叹一口气:“殿下对你一片真心,多次求我把你给他做皇子妃,即便你一心扑在那姓常的身上也丝毫不介意,这等心意,世间打着灯笼也难寻!因你一直不肯松口,我也不好应允,每次都是含糊过去了。他如今早过了定亲的年龄,却一直扛着圣上那边的压力不谈亲事,为的全是你啊。”
裘琬茹含泪低头,半晌默然不语。
“我与你说这话,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只是望你想开些。那人不珍重你,这世间多的是珍重你之人,切莫为了无情之人,伤了挚爱之人。”
裘琬茹颤抖着说:“既然如此,父亲便应了他吧。”
兵部尚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你是说,你答应嫁给他了?”
裘琬茹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是,我糊涂了这么些年,该清醒了。”
兵部尚书欣喜若狂,急急忙忙出去了。裘琬茹吃力地翻过身来,茫然地看着帐顶,神情异常憔悴苍白。
次日,三皇子那边慰问的礼品如流水般送来,还有一封封书信。
他的信笺是淡紫‘色’的,上面绘有白‘色’梨‘花’,芬芳扑鼻,看起来十分高雅。信用淡墨写就,字迹十分飘逸秀丽。他言语间充满了欢欣,措词亲切却不过分亲昵,和他本人一般。
“闻卿身体不适,万分心忧。然天下病皆来如山倒,去若‘抽’丝,无非时间和机缘。我愿等,勿要勉强自己,切记。”
“‘春’日短,苦夏长,灵雀寺乃避暑胜地,若好转,愿一同前去游玩。”
“喜食罗汉果否?我殿内新结。”
弥霞自打得知小姐看开后,乐得不行,整天都喜笑颜开;兵部尚书偶尔也会陪着来看三皇子送来的东西,俩人一唱一和起哄,倒宛若亲父‘女’。裘琬茹由着他们闹,自己则在‘床’上静静地阅读新到的书信,脑中渐渐描绘着三皇子的身影。
他是一个话不多的人,容貌清秀俊逸,却总是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无论是宫内相遇,还是家中设宴,他都始终站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用不浓也不淡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并没有在注视她。
所以,当她得知他想娶自己为正妃之时,着实吓了一跳。就连如今收到这些书信,她也简直不敢相信是出自他手。
因为母亲的关系,她和三皇子算是自幼相识,却又因为君臣男‘女’之别很少亲近。后来自己和常之霖热恋到虐恋,裘琬茹就只能看到常之霖一人,完全没有他的存在,也不记得那段时间他是否一如既往地看着自己,用无法理解的神情。
说起来他从小就是这样吧?话多的孩子惹人疼,不哭的孩子白挨饿。她早就知道了他的感情,但直到如今才去面对,实在是无措……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宫内三皇子亦是如此。
他站在‘阴’影里,看着远处宫人来来往往,轻轻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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