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喜悦突然出现又倏尔消失,眼中茫然失落看得人心酸,盛熹心中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想伸过手去将她的眼睛遮上,但是最后只无奈地问道:“很失望?”
衣白苏撑着地面直起身子,她身上盖着他的外袍,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滑去,她勉强笑了下:“怎么会,殿下怎么在这里?”
她话题转移得迅速又生硬,所幸盛熹也不喜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立刻回答道:“被滚木‘波’及。”
衣白苏正按着脑袋后边被砸出的包,疼得差点飙泪,闻言咦了一声,看向他,滚木下来的时候,他距离很远,即便被‘波’及也有时间逃开,衣白苏弯了弯‘唇’角,厚着脸皮道:“殿下武功生疏了。”
盛熹噎了下,他出身皇家,习惯了这般不‘露’声‘色’的给人情,熟料她竟直接给他装傻。他还不如直接说自个救了她,威胁利‘诱’也好‘逼’得她欠个人情。
衣白苏看他模样,轻笑了下,蹲下身去看他的‘腿’,刚刚就觉得他古怪,近前一看果不其然是摔了‘腿’,她将语气放柔和:“殿下忍一下。”
盛熹嗯了一声,松松垂着眼睫看她,偷偷伸手去撩她耳朵边的散发,被她抬手像是赶苍蝇一样拍走。
衣白苏看着已经开始血肿的顾着处,先紧急处理了一下,而后蹙起了眉头:“殿下应该早点叫醒我。”说罢,她起身四下看去,脚步急匆匆地去寻找合适的夹板和治血化瘀的草‘药’。她的‘药’箱不在手边,实在不敢想象万一他伤处发炎了该怎么办。
“苏苏……”盛熹唤她,他似乎并不为自己的伤势着急,只是觉得她就这么撇下自己心中泛委屈。
衣白苏停了下步子,她不想让他叫这个名字,可又觉得这么说出又怕愧对他刚刚的救命之恩,便忍了忍,暂且随他去了:“马上回来。”
衣白苏将夹板和草‘药’准备妥当,已经半个时辰有余了,她循着原路回来的时候,盛熹依旧静静坐在原处,回头看见她,眼睛弯起,笑得一片光风霁月,像是能驱散了周围林子里的升起的雾霭。
衣白苏突然在这一时刻中看出了他小时候的影子,不是杀掉突厥‘奸’细的面不改‘色’,不是慕州焚城的不近人情,而是她在皇宫给他治病的时候,那个会放走笼子里的白雀儿的良善温柔的少年。
衣白苏心里叹息一声,坐在他身边开始给他接骨固定:“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一直没人找来?”
“辎重兹事体大,我让他们先押送辎重连夜赶去廓州了。”盛熹的理由看似无可挑剔,实则处处漏‘洞’。
衣白苏没多问,她将草‘药’嚼碎,用布裹到他的伤处,天光渐暗,她几乎是低伏下去才能继续手中动作,她的呼吸平稳打在他的‘腿’上,盛熹僵硬地坐直了身体,侧过头,偷偷揪住了身下的树根。
“好了。”衣白苏终于说到。
盛熹终于松了一口气,略带些失落。
衣白苏抬头看了眼天‘色’,又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聚拢了一堆干柴点燃起来,火光盈盈照亮了周围的景物。
衣白苏在袖中‘摸’索了片刻,双手握成两个拳头伸到盛熹面前,然后一起展开,问道:“殿下要哪个?”
她一手搁着长安世面上常见的松子糖,一手握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奶’白‘色’粒状物体,闻一闻还有‘奶’香味道。
盛熹看她一眼,慢吞吞地伸出了手。
衣白苏看着他先把那些哑‘女’熬的牛‘奶’‘花’生糖全拨进了自己手心,又拉住她的手指,松子糖也不肯放过,尽数划拉到自己的地盘,这才又弯弯眼睛,朝她笑了笑。
“还那么喜欢吃甜?”她拍掉手上糖屑,问道。
“嗯。”盛熹简单应了一声,嗑松子的动作怔了下,而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拨着松子糖里那些甜腻的松子吃,白白的糖屑撒了一袖子。
“吃多了对牙齿不好。”衣白苏随口劝了一句,而后问道,“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一开始就觉得像。”他说。“有那种感觉的,慕州时候就觉得肯定是,后来又问了邱好古。”
“唔,殿下还是第一个肯相信是我的正常人,小归怎么都不肯信的。”她从穿越来之后就从来没想过隐瞒过什么,只是旁人都不信而已。
“衣荏苒这个名字名气太大,承载的东西也太重,你不如换个名字。”他侧头看她一眼,“苏苏很好听。”
“那是我相公唤的名字,你不许‘乱’叫了。”
“噢。”盛熹听了而已,但不想放在心上去记住,也就果断将这话丢在了一边。“那还换名字吗?”
衣白苏笑了起来:“衣荏苒一生做过坏事吗?”
“没有。”
“做过恶事吗?”
“当然没有。”
“我自问仰俯无愧天地,无愧于心,凭什么要改名换姓?我衣荏苒是行不正,还是坐不端,我的名字是拿不出手,还是丢人现眼?”她微蹙了眉头。“难道世人即便知道我是衣荏苒,也会将我视做鬼怪,烧死不成?”
盛熹知道她的‘性’子如此,也不再劝说。她本就是医道上的神话,再次归来依旧光芒四‘射’,顶着旁人的名字完全是多此一举,她今后还会用像慕州那样的无数事实证明她的天赋,她的能力,证明她回来了。
“你十年去了哪里?”
“借尸还魂去了别处,又借尸还魂回来了。”衣白苏总结。
她形容得简单,略带些怅然,盛熹看着她,有些心疼,想想又觉得自己没资格。
衣白苏察觉他盯着自己看,侧头捕捉住他的视线,盛熹立刻掩饰神情,眼里重新漾起笑纹:“很甜。”
衣白苏知道他只在指哑‘女’做的那些牛‘奶’糖:“喜欢就好。”
盛熹果真沉默着继续吃糖,衣白苏知道他吃起糖来从来不会嫌腻歪,但看着还是暗暗摇头,自己都觉得牙倒。不过想起他嗜甜的原因,想起他的经历,觉得很像自家小君归,顿时又心疼起来。
他是遗腹子,母亲生完他之后就去世了,连口‘奶’水都没喝上。他十五岁之前,身体都虚弱得如同一张随时会碎掉的枯黄纸张,直到遇见她。
衣白苏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喝那么多苦‘药’太可怜,就从‘药’箱里翻出一粒糖塞进了这孩子嘴里。
衣白苏完全没想到,一个皇宫里长到十五岁的孩子,竟然不知甜是什么滋味!
他惊喜的眸子让她心酸不已,他羞涩着脸吞吐了好一阵,说还想要,自此他就嗜糖如命。
衣白苏从内‘侍’太监嘴里,才打听出来,这位澶王殿下从小肠胃虚弱,两三岁的时候一个小宫‘女’喂了他一块点心,他就上吐下泻,陛下气得直接打死了那宫‘女’,从此尚食局连点心都不敢往他的宫殿里送生怕被他误食。
伺候的宫‘女’内‘侍’们以为他从小懂事,只吃那些味道重得不得了的‘药’膳也不哭不闹,实则一个那么从小就吃苦‘药’的孩子,只以为那些是食物的本来味道,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那叫做苦。
因为只吃苦,所以根本不知甜……
衣白苏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林子里偶尔传来些鸟啼声。衣白苏起身去往火堆里扔了几块木柴,道:“我‘药’箱里还有,小艾不偷吃的话,回去全给你。”
——虽然她觉得慕艾肯定会偷吃完……
盛熹觉得她似乎把自己当做君归在哄,但是她语气亲近,他也只能勉强压抑下不甘:“苏苏睡吧,我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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