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寂寥无声,门窗皆敞开,一轮明月悬于树梢飞檐之,虫鸣蛙叫,衬得夜色幽美而娴静。品 书 网 (w )(首发)我心里闷闷的烦躁,一面生十四娶妾室的气,一面不知如何同他表明我的担忧。
在历史,九子夺嫡,境况惨烈,若他不是四爷的亲兄弟,只怕也难逃一死。太子爷被废,尚有宫女太监一大堆人好端端伺候着,除了人身不自由,其待遇恩典,还同往时一模一样,外人也不敢小觊他。今年初夏始,有大臣贡樱桃数筐,康熙还命人挑大者送与废太子品尝。康熙便是再心狠,也是父亲,尚可既往不咎,宠爱废太子依旧。而四爷登基后,与他敌对的兄弟们,通通被废被黜,除了十四活到了乾隆朝,其他皆郁郁而终。
这是父子之情与兄弟之情的区别。
但这些,我都没法同十四说。
十四丢开阿醒的作业,搬走炕桌,挪到我身边,紧紧挨着我,道“我想好了,侧福晋院子里房间多,等佟佳氏入门,让她搬到侧福晋对面。平素里绝不让她出现在你眼前,办酒席那几日,我送你回完颜府小住,晚我也回完颜府陪你。再有...”他顿了顿,道“我对你的心,绝不会因此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的郑重其事,我都信他。
可我还是难以接受——另外一个女人的介入。
我道“佟佳氏好歹是名门贵族,是皇阿玛的外甥女,你不怕她告状?”十四见我脸有松动,略略有了笑容,道“她敢!”我沉吟片刻,睨眼凝视他,道“侧福晋的偏院原是格格们住的,佟家氏的名分是侧福晋,又是皇阿玛亲赐的婚,亏待了,是驳皇阿玛的面子。依我看,咱们得给她新建一座院子。”十四瞬间懂了,道“行,听你的,先建院子,然后再接佟佳氏入门。”又道“我明儿跟皇阿玛禀明。”我点点头,勉强答应了。
贝勒府建座院子好歹要一年半载,能拖拖,眼下局势紧张,一年后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呢,搞不好科隆多明儿失了宠,被康熙打入大牢,那婚事自然也免了。
第二日,十四果然同科隆多陈情建院子一事,科隆多未觉怪,反以为十四看重自己女儿,更为欢喜。十四贝勒府与国舅府联姻,其关节,四爷心自是有底。爱莲偶尔听得下人说十四要娶侧福晋,心里哐当一响,极不好受,想起往昔种种,于榻默默垂泪。
如果他当年没有欲意烧死自己,给他做奴做婢,她都心甘情愿。
但世间,哪有什么如果?
四爷接连大半月未入大院,几乎日日宿在李氏屋里。这日初一,若依着宫里规矩,皇子们都要往福晋屋里安歇。四爷开府后,只要未出门,初一十五都会宿在福晋屋里。但今儿晚,福晋左等右等,一桌子的饭菜都凉透了,四爷才回府。她换了身衣裳,正要欢欢喜喜的到院门口相迎,却有奴才传话,道“侧福晋身子不太爽利,爷领着太医去瞧了。”
能让四爷亲自领着太医瞧的,只有李氏。
福晋脸色的笑意渐渐凝固,勉强摆了个笑脸,僵硬道“替我问侧福晋好,倘若病重,定要速速回禀于我。”奴才应了是,一径飞奔而去。刘嬷嬷低低道“福晋晚膳也只吃了半碗粥,晚点心该多食些,不然半夜非得挨饿。”福晋坐回席,望着两大桌的珍稀佳肴,默默发痴。底下站着四个嬷嬷四个掌事丫头,主子板脸不说话时,她们便心惊胆颤。
只刘嬷嬷张罗着往暖锅里舀了一碗山药鸡汤,呈与福晋道“主子...”
福晋回过神,愣愣接过,捧在手心里,缓缓道“你亲自去请一趟年格格,说我想配几样精巧的消暑药茶,又嫌御医们开的方子药味儿太重,让年格格帮忙出出主意。”
刘嬷嬷不知福晋是何意味,但主子的命令她不敢违背,即刻转了身,令小丫头提了红纱灯笼,踩着月色便去了。
爱莲因着前头堕胎一事,再加为陈二少爷费了心绪,多日来一直有血亏之症,终日懒绵绵,睡得很早。故而刘嬷嬷来请人,她便有些不耐烦,道“能否明儿再去?我已经歇息了。”刘嬷嬷极善揣摩福晋心思,遂加重了语气道“怕是不能的,福晋甚为急切。奴婢在外头等着格格,请格格穿衣。”爱莲没得法子,只好起了身,略略绾了个圆髻,与刘嬷嬷一并往大院走。她有虚寒之症,大热的天,夜风一吹也觉得冷,浑身哆嗦。
明明锦衣玉食,福晋却形同槁木,目充满了死光。
爱莲一进屋,便觉气氛压抑。她以前是完颜府的丫头,深知主子们动怒时,身为奴婢的诚惶诚恐。她屈了屈膝,道“给福晋请安。”福晋苍白的脸挤出笑容,抬了抬手道“坐吧。”又朝刘嬷嬷使了眼色,刘嬷嬷会意,领着一众的奴才退至门外。
福晋道“前头爷去庄子了,我听底下人议论,说你吃了不该吃的药?”她眉梢轻挑,全然不是平常温言和善的模样,爱莲心眼儿一蹦,手心攒了攒,笑道“奴婢不懂福晋的意思。”福晋倒也不追究,依旧坐得端端正正,动也不动道“十四福晋入水,宋格格吃假药,爷虽没往底下查,但你我心里都明白到底是谁做的。”
爱莲以往觉得福晋粗枝大叶,性情良善,叫人一眼看穿了。可今日,此时的福晋像一个陌生人,爱莲瞪大了眼使劲打量,也依然猜不透她。
福晋面无颜色,转了话头,道“李氏有了大格格和弘时还不够,竟还想要孩子。爷为了她冷落众人,去了庄子大半年,其孤寂难忍,你我都明白。府除了爷,没人想李氏生下王子。你懂医术,又有谋略,如果...”她停了停,并未把话说透,又道“你是年羹尧的妹妹,爷看重你,若再有我在旁边说一两句好话,秋节时,我会借机提携你为侧福晋。”
爱莲的心砰砰直跳,福晋的话她听得明白,半响道“侧福晋肚孩子已有近五月,一旦用药不当,会要了她的命。”
福晋冷冷一笑,定定望着爱莲,一字一顿道“那更好。”
我与十四的感情一跃千里,吵架过后,仿佛先前还要甜蜜些。宫里太热,康熙要去承德避暑,此番带了佟贵妃德妃宜妃和妃惠妃密嫔端嫔定嫔及数个贵人常在答应,总之,几乎将紫禁城所有略得恩宠的女人都带了。他的儿子们,却一个都没带,通通留在京里办事。德妃难得陪驾出宫避暑,甚为高兴,临走前赏了我两对玉耳坠。
我不必顶着大太阳去宫里请安了,也乐得轻松自在。
七月初是九福晋生辰,邀了我去看戏,阿醒闹着要找哥哥姐姐们玩,十四便命人备了马车,亲自送我们到九爷府玩乐。他在前院和八爷九爷十爷喝酒,我与福晋们在后院吃点心看戏。而阿醒,则跟众多的堂哥堂姐们围着闹腾,锣鼓喧天,难得轻松喜庆。
八福晋用小银锤敲开核桃,搓了皮,慢慢放入嘴里嚼着,笑道“听说十四爷要纳国舅府的小闺女做侧福晋,可是真的?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有没有满十五?”
九福晋瞧着我的脸色,唇角抿笑,道“了怪了,怎么没听说十四媳妇吵架?我可记得,前些年,皇阿玛说要把蒙古的公主赐予十四爷,十四媳妇可一路闯到了乾清宫...”
八福晋回道“这便是我最佩服十四媳妇的地方,我在你们跟前看着嘴巴子厉害,可一见皇阿玛,连讲话都哆嗦。”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气蒙了心,才敢闯进皇阿玛寝宫,其实心里害怕得要死...差点没晕倒了...”
十福晋捂嘴哈哈一笑,道“也只你敢了。”又问九福晋,道“怎么不见四福晋?你没有请她?”又低声道“四爷九爷在朝堂再怎么合不来,咱们也还是妯娌,不请不好。”
九福晋使了眼色,让周围侍奉的丫头们都退下,方道“不是我没请,是她实在没空理会。”又神秘兮兮道“听说四爷极宠爱的李氏小产了,是个男婴,四爷震怒,把李氏院子里的人打的打杀的杀,闹得阖府皆不安宁。”
我暗暗吃惊,面不动声色,问“怎会小产?”
按理说,李氏生过两个孩子,王府保胎的大夫也很老练。再加四爷的宠爱,李氏断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小产。九福晋甩了甩帕子,不以为意道“谁知道呢?四爷的侧室格格不少,李氏又得宠,嫉恨她的人自然多,恐怕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
八福晋以前流过产,是被府的奴婢害的,至今心有余悸,她面如冷霜,道“不管有多大的仇恨,总不该那无辜的孩子做伐。”此话我赞同,道“是的,连孩子都害的人,与畜生何异?”许是我说得太重,几位福晋脸色都有讪讪之色,但太阳热烈,白花花的一片,谁也看不清谁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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