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府中，几个侍从围了上来，说有些急报送过来立等着我处理。我只得让人把惠儿送回房去，自去前厅。
直至午后，才把那些急报一件件办完。我心想着惠儿不知怎么样了，饭也没顾上吃就直奔后院。
进得房中，桌上还摆着午饭，看样子几乎没动。惠儿则坐在榻上，手中拿着本书，目光却投向开着的窗户外面。
我过去把窗户合上，道，
惠儿，这么冷开着窗，还坐在风口里。吃过饭了吗？
惠儿收回目光，却没有看我，只略点了点头。我在她身边坐下，踌躇了半晌，心想事已至此，不如将事情始末都告诉她，省得她猜疑，也省得那女人再找麻烦。遂叫道，
惠儿！我……
这时惠儿把手中书放在一边，突然开口道，
夫君，还记得同州吗？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如果当初我没有去同州，就不会遇到夫君，如果夫君当初没有怜悯我，就不会有后来的情缘。在同州的那些日子，妾这辈子都不会忘怀。成亲的前一日，夫君陪我去了同州的佛堂，就像今天一样。我在神佛面前许下誓的，这一世心甘情愿跟随夫君，不离不弃以夫君为重。夫君一向英武过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跟当初也是天壤之别了。可在我心里，你还是原来的你，我的心意，始终没有变过。
惠儿！我喊一声，扳过她的身子来让她面对着我。心道我是跟那女人有过不清白，可那仅是一时对美色的冲动，与情义无关，没有女人能代替惠儿在我心中的位置。但是听她的话，像是在怨我不遵当初的誓约不顾多年的情义有了二心，我不得不辩白道，
你有誓言，又怎知我没有！你是在怪我吗？我可以毫不违心地告诉你，我也没变过！不管是龙元寺、同州、还是过了十几年的汴州，我从未变过，你都不相信我了吗！
这些话我是喊出来的，惠儿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有些惶恐，有些质疑，还有些委屈。慢慢地大颗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滚落，滴落在她隆起的腹部的衣襟上。我顿觉心痛难忍，好像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梦境中，我伸手欲擦去她的泪，她却微微一侧脸，躲开我的手。
我只得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又道，
之前瞒了你一些事情，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觉得那些龌龊事你不知比知道好。我不想让那个女人接近你，就是怕她会生出是非来伤害你，结果还是……当初把她指给敬翔，除了考虑到敬翔的夫人刚没了，还有就是我想断了她的非份之想。惠儿，你还不明白吗？那个女人没安好心，她巴不得看你对我心生嫌隙，你要是这样对我，她就得意了……你要是怨恨我，我受着，但你别因为我伤了身子……
夫君！别再说了。惠儿抹去泪水，并不看我，只道，
这么多年来妾得夫君看重，并非不知足。想来现在的你，想得什么样的女子不可以，可是夫君却一直对妾不舍不弃，恩爱如初。她说，曾想几次来府中见我，都是夫君你说我身体不适才不敢来打扰。夫君这么做，就是不想发生今日之事吧。夫君滴水之情，妾又何尝不想涌泉以报？所以，我不想夫君所做的事有何不当以致埋下后患，
惠儿看向我，又慢慢地道，
向来**易得，真心难求。红颜易老，情义难留……
我不禁低下头，心内翻涌，只道，
惠儿！对你好我心甘情愿！你陪我过了这么难的十几年，我……，我想让你好好的，不想让你难过，可是今天，我真的没想到……
夫君！今天你陪我去佛祖面前祁了福，我是诚心诚意的，我听到佛祖答应我了。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我一概没见到，也没听到。只是佛祖说我的一个心愿，不是他能答应我的，能成全我的人是夫君。
我疑惑地看着惠儿，等待她继续说。她的眼中闪动着晶莹，
我的心意，没有变过，我知道夫君的心，跟我是一样的。只是这辈子得到夫君爱护愈多，我就情不自禁地愈贪心，我想永远留下这份情义，夫君，你愿意成全我吗？
惠儿说着说着，泪珠又掉了下来。听闻她这篇言语，愧疚，自责，难过，释然，还有无限的爱惜之情一齐涌上心头，我一把将惠儿拥在怀中，颤声叫道“惠儿”，良久无言。
这场风波过去后，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初。
我一边督促着兖州前线的战况，一边等着惠儿的产期，满打满算至多还有一个月。可是没过几天，我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
惠儿开始精神不济，神思倦怠，饭也吃得很少，甚至很少说话。整日不是呆坐着出神，就是嗜睡不醒。起初我以为是快生了，这次又是双生胎，自然有些体力不支。谁知竟越来越严重，惠儿不只是呆坐、嗜睡，而且会时不时想起什么似的，不知怎地就落下泪来，问她她也不说。我安慰她，她也不听，反而头靠在我胸前，紧紧抓住我的衣襟，越哭越凶，直至哭得昏睡过去。夜里，她还常常做噩梦，惊醒后满头大汗，再也不能入睡，反反复复说着梦里场景，不是梦见父母去世，便是梦见友祯受伤。
几次三番过后，我也感到有些筋疲力尽，心想难道惠儿对那件事还是心有芥蒂，始终不畅吗？又转念一想不可能，都已经把话说开了，惠儿从来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怎么会不顾未出生的孩子，这样糟贱自己？但这也绝不是待产前的正常反应，唯一的解释就是惠儿病了。遂找了城中几个较有名的医生来给她看病。结果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神思不宁，开了各种安神的方子走人。这等于什么也没看出来，神思不宁我也知道。
我让管家王达再去远处打听瞧病瞧得好的医生。王达答应着，却好像还有话讲，在我面前犹犹豫豫。我看他那样儿，不耐烦地道，
有事就说！
王达这才凑近几步，小声道，
郡王，其实夫人如此，小的怎么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
郡王恕罪，小的是觉得夫人好似，好似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啊？我一惊，我虽从不信这些，但这王达有些年纪了，一些事情还是有些见识的。况且医生都瞧不出什么病来，让人也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你是说……
小的也只是瞎猜，小的年轻的时候也见过些这个。不过夫人这……小的真的只是瞎猜。
我管你是不是瞎猜！你就说如果是你有没办法？
这个，小的哪有那本事。不过，小的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既知医术，也颇懂得些这个。
你！我手指着王达，
你怎么不早说！不急死我不算完！这人在哪儿？快去找啊！
是是，这人住在毫州，不过郡王，这人有些怪，他平常只是头痛脑热地给人瞧病，一般人他不会给人看这个。以郡王的身份，若是非得十分求着他，那必得花大价钱才请得动。
此刻我已是没有办法了，挥挥手道，
你去账上支银子，带上几个人去请他。只要能治好惠儿，要多少都给他！
王达有时办事是有些磨叽，不过这次还算快，来回两天就把那人请了来。那人一身乡村医生的打扮，见了我只略略施了个礼，一脸的傲气。
王达对他殷勤地很，跟他讲了讲惠儿的情形，问他要怎么看。他要先见见惠儿，王达告诉他惠儿行动不便还在卧房休息，请他挪步过去看。一行人便一同往后院走。
惠儿正坐在榻上出神，我过去跟她说找了个好医生来给她瞧病，她只点点头没说话。那医生开始号脉，一边号脉一边盯着惠儿看，继而又盯着惠儿隆起的腹部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惠儿对他的盯视茫然无知，眼神空洞洞地看着我的位置。这个脉号了有一刻钟的功夫，我已是坐立不安。
终于那医生号完了脉，站起来把屋子里来来回回扫视了两遍，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张大床上。他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看什么东西看得更清楚些。然后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开口撂下一句“走吧”，接着扭头出门。王达忙跟上去问他怎么样，那个人走得远了，他和王达的谈话声我听不清。却见惠儿站起走过来，幽幽地说，
夫君别操心了，这都是命，孩子死了，我也陪不了夫君了……
我闻言大骇，禁不住心中烦乱，上前一把抱住惠儿道，
别胡说！
遂又抚慰她良久。
这时门开了一条缝，王达探头进来叫了声“郡王”。
我看了看怀中的惠儿，她合上了眼睛，昏昏欲睡。我抱起她欲把她放到床上去。谁知王达几步冲进来一把扯住我，急促地小声道，
万万不可郡王！莫再让夫人睡这里，先送到西厢房吧。说着他转身去把房门开得大些。我虽不解，但一想这必是那医生交待他的，遂把惠儿抱到了西厢房。
那人到底看出什么来了？掩上房门退出来后，我迫不及待地问王达。
王达左右看看，俯耳说道，
小的猜得没错，那先生的眼睛毒着呢，他说夫人是中了巫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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