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裕竟回来了?
在哪儿?我问侍卫。
侍卫没作声,却扭头指了指那间与后院卧房有回廊相连的小客室。
这个友裕,既回来了,不在前厅等着,还追到这里来!我刚要往小客室走,却蓦得想起点什么,又问侍卫道,
你告诉他我在这里吗?
没有,大郎君从角门进来的,守门哨卫告诉末将时,大郎君已经往这边走了。末将这才从假山近道穿过来,幸好赶在了大郎君前头,请大郎君往客室等待,才得以回禀郡王。
我满世界地找友裕,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们也猜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所以才这般防着友裕,不然友裕到那儿他们哪里敢管。
不从正门走,直奔这里,友裕不是来见我的?我下意识的地朝卧房门口看了一眼,惠儿知道了友裕的事,莫不是友裕事先给她报了信?惠儿平常对友裕友恭诸子很是照顾,友裕对惠儿也素习尊敬,他知道我要责难于他,难免会如同去找我大哥一样,将此事告之惠儿,希图惠儿给他求情。难怪惠儿对我说那些话。现在他回来,却故意避开我,先来此欲见惠儿,看来不是想先让惠儿去劝说我,然后他再露面,便是想拉着他义母做挡箭牌。
想到这儿,我几步跨到小客室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友裕正背对房门站着,肩上仍搭着包袱。他听见房门响,猛地转过身来,一见是我,脸上立刻浮上慌乱和惊恐,片刻又把目光投向我身后。
怎么,以为你母亲也一起来?我淡淡地说,顺手把房门重重地关上。
友裕忽地回过神儿来,“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慢慢走到他身边,俯视着这个长得比我还高壮的义子。
你越发有长进啊,出了事,又是找你伯父,又是给你母亲报信,唯独没胆子跟我说,是不是!我朝蜷伏的友裕喝道。
友裕微微抖了一下,没作声,更没抬头。
我几乎是厌恶地看了友裕一眼,又走到搁置镇宅长刀的案几旁立定,继续道,
我问你,我要你回汴州来,你为何要逃?
友裕犹豫了一下,胆怯地开口道,
儿子不曾逃,只是不敢回来,怕大人盛怒责罚。
那你现在怎么又有胆子回来了?
这,是母亲说只要儿子回来澄清事实,父亲便不再怪罪,在外躲着只怕更添是非。
原来是惠儿叫他回来的,但是我不能不问清楚。遂又道,
这么说,若不是你母亲的话,我此刻还见不着你。你准备逃到哪里去?你心中无事,怎会怕责罚?看来那些事都是真的了?
未知大人所问何事。友裕又小声道。
我一捶案几,怒火一下子窜上来,喊道,
霍存怎么死的!迟迟按兵不动错失战机,你打的什么鬼主意!还不说清楚!
友裕听闻,惊慌地往后挪了半步,继而连连叩头道,
大人息怒!这,不干我事,霍军使是被流箭射中的!当日,时溥兵败撤退,他刚剿灭郓州兵回来,我便叫他不必追了,可他说时溥在城外,不能失了这个好机会,遂领兵追击,结果不幸……
你是十万兵马统帅,时溥既已出城,为何还要放他回去?霍存做得没有错,若不是他中箭,那日徐州也该拿下了!还有,霍存追朱瑾,你也拦着他,你到底在想干什么!战机稍纵即逝,两次他不曾听你的,你便使了性子由着他送死去!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你虽为主帅,但战中情势万变,你要多看看身边老将是怎么做的。你可倒好!霍存在宣义军中十几年,每每舍生忘命,他死了,再多十个你也不顶用……
言及此,一阵悲凉向我袭来,只觉胸中堵得慌,我转过身去双手扶着案几,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听身后的友裕又小声道,
真的是意外,儿子也没想到,为此儿子一直自责,甚至想当时这一箭还不如我替了霍军使!
闻言,我抬头,那把长刀就在我眼前,我伸手托起刀鞘,“噌”地抽出闪着寒光的长刀,转身对友裕道,
别的不说,去年你在濮州被朱瑄追杀之时,是谁只带了二百骑把你救出的?霍存救过你的命,你替他死也是应当应份!只不过你死他也活不了了!
我以刀指着友裕,继续道,
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何要纵容敌人,朱瑾虽败,但兵力尚存,你就想纵他逃走;时溥已是苟延残喘,你却按着十万大军一个兵子儿也不发!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啊?手握重兵很过瘾是吗?我若不说拘你回来,下一步你就要把十万大军开到汴州来吗!
刀尖离友裕越来越近,友裕吓得连连后退,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已是话不成句,
不不,不是,大人,父亲,我没有……
你这个逆子,拿着老子的兵马要造反!
怒火中烧,刀尖在发抖,离友裕的额头只有一指。
这时客室的边门猛得被推开,一个人影冲进来抱住我持刀的手臂叫道,
夫君不可鲁莽!
却是惠儿闯了进来。她头发有些散乱,气喘吁吁地注视着我,病容因为急切,平添了一层绯红。
友裕一看是惠儿进来了,如同绝处逢生,又趴在地上连连叩头道,
母亲!母亲救我!
边门还站着惠儿的侍女,手里拿着一双鞋道,
夫人快穿上吧,还病着……
我低头一看,惠儿果然是赤着脚。这间小客室与卧室只一道回廊有边门相通,想是惠儿听见了动静,这才顾不上病中卧床,甚至顾不上穿鞋就跑过来了,为的是怕我要的友裕的命。
我指着友裕的刀并没有落下。只冷冷地对惠儿道,
你出去,这里没有你的事,回去休息!
又转头对那侍女道,
来给夫人穿鞋,伺侯夫人回房!
侍女应声过来,惠儿却松开我的手臂,一把推开她,转而上前,俯身扶着友裕的双肩大声哭道,
友裕!多说何益!你未带一兵一卒离开徐州,又只身归来请罪,若心有二志,焉能如此!母亲怎会是非不辨,让你受这等冤屈!
友裕听闻,只叫了声“母亲”,便扑到惠儿怀中痛哭不止。
长刀慢慢滑落,终于沉重地落在地上。惠儿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无论我怎么怀疑,都抵不过友裕虽兵权在握但独自离开徐州军营,又独自回到猜忌他的义父面前这个事实。他逃去砀山,他悄悄地给惠儿报信,无非是无助害怕,怕无端地丢了性命。
想来友裕不过二十二岁,虽小时经历过失去生身父母之痛,但自到我身边便过着衣食无忧读书练武的日子,平日里有侍卫仆从听遣,没有颠沛流离,没有刻骨情仇,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只求活下去的乱世,他可以说是个享福的。虽也上过几次沙场,可每次无不在身边老将的保护之下。他资质一般,能力尚欠,却在我的命令下初担大任,又在有意无意间涉入霍存之死,继而又稀里糊涂地在宿敌面前玩忽职守。谢彦章曾说他“似有心事想不开”,这一切对他来说太沉重了吗?
这时侍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郡王,友恭郎君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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