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章看了看地上还在哭叫的女人,听我命他将她送回敬府,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只道如何与敬翔说。我想了想道,
你只与敬翔说她干了些什么事,告诉他我原本要杀了这个女人,现在是看在他敬翔的面子上,只对这女人略施惩戒。还有,那一男一女,就不必回去了,交给你了!
我出了驿站,策马回到家中。先去悄悄地换了衣裳,才往惠儿房中走去。
桌上还摆着午饭,友徽在小床里睡着,惠儿正合眼靠在枕上。我走到床边俯身看她,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她的嘴边忽然浮上一个微笑,却没有睁眼,只轻轻地道,
怎么才回来呀?等你吃饭呢。
我在床边坐下,笑道,
还等我?我要是晚上才回来,你又得少吃一顿吗?
所以啊,惠儿睁开眼笑道,
以后你要快点回来才是!
这段日子我天天在家,你还有得等,再过几天我……好了,吃饭吧。
我忙去把案几搬到床边,把那些盘子,碗一一摆上,我满桌子看了一遍,笑道,
全是好吃的,惠儿,你想吃什么?
惠儿却垂着眼睑在出神。
怎么了?吃吧。我直接把一勺蛋羹送到她嘴边。
她抬眼看我,像是受了委屈似的道,
再过几天,夫君又要走了吗?
哦,这个,这个还没定,怎么样也要等友徽满月,你再好一些,才……,你也知道,兖州那边已经打了半年了,队伍总在那里耗着,郓州战机实际上,已经来了。这次我早就计划自己带兵去,都部署好了的事……
惠儿接过我手中的勺子,开始吃东西,没有说话。
不过你放心,很快的,以一月为限,怎么样?我看她还是不高兴,忍不住冲口许下个时限,
一个月后我要是还不回来,你就给我去信,我见信即返,绝不耽搁!
夫君!惠儿扔下勺子,道,
我没想故意拖住你,我,我也不知怎么了。你要走,我就是很难受,有些害怕,怕……
别怕!我轻轻地把惠儿拥进怀里,
不用怕惠儿,所有的不好都没有了,真的,不会再有任何麻烦,你只在家里把身体养好了,知道吗?
我忽然觉得对惠儿有着万分歉疚,不是因为即将离家,而是想到之前惠儿所受的罪说到底是因我而起,而我今天竟没让那个作恶的女人偿命。我怜惜地亲了亲她散发着奶香的鬓发,她柔软的耳垂和她细滑的脸颊。她羞涩地略略躲闪,却在我胸前贴得更紧。我贴着她耳边故意叹道,
我看我这次是在家呆的时间是长了,像以前我经常来来回回的,你也没什么,这次却很不一样,舍不得我了吗?
惠儿挣脱出来,本来苍白的脸色泛起了淡红,只说,
快吃饭吧。
看她这样,我就忍不住笑起来,惠儿索性回过身去不看我。我挑了几样放在碗里递给她,她接过去,却又一下抓住我的手道,
这是……
我一看她正盯着我手腕上那一圈仍然紫红的痕迹看,出血的地方已经结住了。我慌忙缩回手,拉了拉衣袖,道,
这不是刚才出去跟彦章练了几下,不小心碰着了,不碍事。
碰的?那怎么……
好了,就一点小伤。快吃!哎,那个什么汤你喝了没有?
惠儿听我问,也不再继续疑惑那个伤口,道,
我喝不了那么多,还给你留着呢。在小罐子里。
我起身去拿罐子,她又道,
你说彦章回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兖州吗?
也没什么,就是调换调换,我想让他跟我去郓州。
夫君,她喊了一声,顿了顿才道,
郓州兖州本是夫君的同宗兄弟,夫君剿秦贼的时候,他们还施过援手,现在竟闹到这一步。真得要……,怎么不能和好呢?
和好不了了,这仗现在不打,以后也要打,梁子都结下了。你以为朱瑄兄弟俩会善罢干休吗?
夫君以诚求和,免了战乱,有何不可?
以诚求和?哪里还有什么诚不诚的,当初他们兄弟从咱们宣义挖人,可是个人干的?他们帮过我,多半也是为了自保,那时秦宗权那么猖獗,他们不过来在宣义的辖地上打,难道还等秦贼窜到他郓州兖州吗?
可是山东之地不谋也罢,他们兄弟现在也很忌惮宣义,并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一时不敢动,并不是打算一直不动。他们练兵买马,除了防着我,就是想有朝一日突然过来灭了我,我不先下手,怎能保住宣义!刚来汴州的时候,你劝我说“一无是处之地正好建功立业”,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怎么现在反倒叫我不干这不干那了?
惠儿叹了一声,道,
不是不叫夫君干,而是夫君已经干了很多,也得到很多了。
闻言我胸中忽地沉甸甸地,只道,
得到越多,你就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在盯着你,明着的暗着的,都是血红的眼。不再去争夺,那些狼就会围上来,你不知道,他们专捡软柿子捏,我也不例外。到头来只怕连本来的也丢了。我不想死,也想把你照顾得好好的,所以……算了,别说了,你看,只要拿下兖郓就结束了,咱们就搬到宋州去!
惠儿无奈地摇头,叹道,
结束不了的,淮南,河东,何时有尽头!
我很想再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好像说什么也是徒劳,只得闷头吃饭。
下午,谢彦章来了,说事情都已办完。
敬翔,怎么样了?我问道。
敬先生什么都没说。谢彦章道。
傍晚时分,我正在小书房里看着兖州来的战报,侍卫通报说敬翔求见。我迟疑着,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想见敬翔。侍卫见我不言语,又叫“郡王”。
请他进来。我说。
敬翔见到我没有惯常的笑容,只施了一礼,默默地站着。
见他如此,我发话道,
坐啊。
敬翔犹豫着坐下,半晌才开口道,
郡王,今天的事彦章都告诉我了。我,这是真的吗,她,做了这等事?可是,这是为什么?
敬公,我一直敬重你,如果不是确凿地知道,我怎么会动你的人?
不不,敬某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她是爱说爱闹,性子要强,可没想到她会……,我竟从未看出来她起了这等坏心思,她在家里一直规规矩矩,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片刻之后他像是有所明白,自言自语道,
她一直心性儿高,看不上我。拿我跟她以前的男人比,未免嫌我。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意思。我觉得,她一直对郡王,有些念念不忘,是因为这个吧。
我还是没有说话,不知说什么好。敬翔随后又叹道,
我知道她有一些非分之想,曾经我念她也是个可怜人,还故意说给她,说汴州城里无人不知郡王和夫人情深意厚,娶夫人之前的两个妾室没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纳过妾,夫人对郡王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可她……颇不以为然。我只当她是为情所困,时间长了也就淡了,没想到她竟这般认死理……
我只道刘婵儿把敬翔哄得不错,两个人应该还算融洽,不想敬翔对一切都心知肚明。这样看来我当初把刘婵儿硬塞给他,本以为是一举两得,却是对他对我都不得好果。想到白天驿站里那女人的恶言恶语,我不禁脱口而出,
那个女人,心肠歹毒,用巫蛊害惠儿,惠儿一身三命,幸亏发现得早些,饶是这样,我那小女儿也生下来就死了,都是她害的!你说,她该不该死?
敬翔一脸惊骇,半晌无语。屋子里很沉寂,我压了压情绪,又道,
但是我想,怎么说她也是敬公的女人,所以……
既然郡王已认定她做了孽,怎么处置她都与我无关了!
敬翔的神色坦然。而我看着敬翔,满心歉意道,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很亏待你,本来想着把那个女人给你是个好事,却给你白添了许多麻烦。
郡王不必如此,其实她对我也没什么不好的,操持了一些家事,也很会伺候人。只是她对我无真情,我对她也只是恻隐之心,收留她罢了。谁让她妒性深重,到头来咎由自取,这怨得了谁?郡王饶了她命,可她毕竟算我家里的人,我这回去定将她严惩!
敬公,不必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况且我已经给她惩罚了。只是如果她再犯……
她再犯,不必郡王动手,我便要了她的命!
我从未听过从敬翔口中说出要谁命的话,可他此刻说的那样自然,没有丝毫犹疑,我心里除了歉疚,还涌出一丝感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敬翔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下道,
说起来敬某私心里很是羡慕郡王。
嗯?
得红颜知己为妇,人生一大幸事。
敬翔感慨,我也喟然,两人相视一笑。
我心想敬翔对于世事有高于常人的洞察和理解,一开始他就明了,没有让自己陷入两难,他看透了整个事情,所以最后才会做到这般清醒和理智。相比之下,我是自叹不如。其实我和他聊到后来,已经聊到了兖郓战事上,不再是那个女人,她给别人带来了伤害,但我此刻庆幸的是我和敬翔之间没有因为她生出嫌隙。敬翔依然还是那个值得信任的属下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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