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几匹快马从北城门驰进，直奔汴州府而来。谢彦章回来了。
侍卫直接引他进了小书房。他未着戎装，一身袍衫便服依然挺拔威武，带着迎风疾驰的凛烈气息。他见到我便深施一礼，口称“叔父”。我笑道，
彦章，过来坐吧。先喝口好茶，难为你这么快回来。
谢彦章并不推辞，在我旁边落坐，端起茶碗侧过身以袖遮面一饮而尽，这才笑道，
失礼了，叔父。口渴难耐，确是好茶！
我提起茶壶又给他倒满，他慌忙欲站起礼让，我按住他笑道，
是好茶，却遇上了牛饮！尽着喝吧。
他听闻不好意思地笑了，又道，
府中处处结彩，才刚进来时我才听底下人说是添了喜，给叔父道贺了！
嗯。我点点头，继续道，
彦章，其实这次叫你回来是想让你替我办个事，这事你去我放心。
请叔父吩咐。
这事……是个私事。跟这结彩之喜有关。我指了指外面道。
谢彦章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我便把巫蛊之事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
谢彦章听闻，神色不定，显然在琢磨这件事。只听他问道，
叔父现在怀疑是那个女人做的？
不是怀疑，这几天我又前前后后地想了一下，一些事微不足道看似毫无关联，其实都在指向那个巫蛊。我的仇敌不少，可都是真刀真枪在明面上对付我，用这种手段又不是直接对着我的，只有女人。可是惠儿，你也知道，她怎么会有仇人？想来想去都是我给她招的祸。彦章，你虽年轻，可有些时候看的事情比我还周全些。你说当初在徐州，我要是听你的，不见那个女人，就不会有这些祸事了吧！
谢彦章看看我，沉思片刻开口道，
叔父莫要自责了。家父常说命中劫数想躲也躲不掉。叔父当初可怜那个女人已是仁至义尽，可她生非份在先，又施歹毒在后，绝不可恕。只是这事要做必得牵扯到敬先生……
不要让敬翔知道！先前的事他不知，现在更没必要让他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找个机会悄悄把那个女人抓起来，干得利索点儿，莫让其他人发觉。我要亲自审她，然后她和她的帮凶都必须给我女儿陪葬！
谢彦章神色一凛。也许他没想到我不但怨自己，还蓄了好几条人命的杀机。他哪里知道，这段日子里惠儿所受的折磨和那个小女儿的夭折，早已让我的恨意不可压抑，即使现在让我见到那个女人的血，我都嫌杀她太晚。谢彦章略一沉吟，应道，
我明白了，叔父。我这就去想办法。但是事后，人没了如何跟敬先生解释？
你做你的，敬翔那里我会跟他说。
两天后，谢彦章再次来见我。言道他已派心腹混进敬府打听清楚了，明日城外甘宁寺举佛事，善男信女都会去，而那个女人是每次佛事都少不了的，明日一早便会出城。谢彦章准备在城外动手，已想好了法子，看好了路线，欲将敬府的马车引到僻静道上把人全都劫了，然后押到城北十里那个废弃了的驿站里。
我心道心肠歹毒如此，还在一次不落地拜佛，真不知拜的哪门子佛！我叫谢彦章诸事小心，明日等他的消息。
第二天一个上午，我都在陪着惠儿。惠儿依然下不了床，好在胃口好了些，体力有所恢复，只是在抱着友徽的时候，神色有时候还是会哀伤，我知道她还在想那个小女儿。每当这个时候，我只得赶紧找个话头说点趣事，或者跟她一起逗逗友徽，要么就把友祯和双儿都叫进来，她才有了些笑意和神采。可是这个上午，我心里忍不住总在想谢彦章把事办得怎么样了，惠儿看出我的心不在焉，遂道，
夫君是不是有事啊？总在这里耽误你了吧。她的声音仍是轻飘飘的。
我笑了笑，道，
没有啊，没事。我是在想，前日回济堂的医师来开的药膳，有个叫什么的，早上王达说已吩咐厨房炖上了，叫什么……
话没说完，就见惠儿的侍女急匆匆地进来说前厅有谢都领派来的人有要事见我。
我一下子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却又停住，尴尬地对惠儿笑笑。惠儿也笑了，眼神里分明在说“怎么样，还说没事”。我只得捡着刚才的话头道，
想起来了，那个叫做玉翠八珍汤，现在应该快炖好了。说是非常补身，你一定要喝了！回来我要是发现你没喝，那可就……
我边说边往外走，掩上门时我看到惠儿还在笑。我随着那笑容顿感轻松无比。可是一转身，想着即将要面对的了断，恨意重新燃烧起来。
谢彦章的手下告诉我事已办妥。我注意到他是一身短打扮便装，看来是谢彦章几人故意这样穿着，不暴露身份之意。上马走之前，我叫王达把那个叫福鹊的女人带出来，又把那个布偶要了过来随身藏好。我没有让侍卫跟着，而是命谢彦章的手下在马上驮着那个已半死不活的女人，两匹马向城北疾驰而去。
谢彦章已在那个破驿站的门口等候。他也是一身短衣，见了我道，
叔父，人都在里面了。那个女人单独关着，几个仆人在另一间房。还有，抓一个没想到还赚一个，那仆人里有两个马夫，我问过他们谁家里的在郡王府中干绣房，一个说没有，另一个反应很怪，那模样想承认却又不太敢说，应该就是他！
我指了指马背上驮得那个人，道，
不要紧，人我带来了，给他去认认吧。这也好，让他们死在一处罢了。对了，那个女人认得你，你……
叔父放心，我弟兄几个都带了面罩，而且劫了车就给他们蒙了面。他们只当是被土匪劫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好，带我去见她。
驿站里年久失修，尘土很厚，到处透着冷风。上了二楼，谢彦章推开一扇几乎要掉下来的门，抬手示意里面看守的人出来。这时我看到了那个女人，她被反绑着双手，蒙着大半个脸坐在一张破椅子上。她听见有人来了，张口便骂，
你们这些狗贼！我告诉你们，快放了本夫人出去，我男人你们可惹不起，你们知道他是谁吗？汴州城的郡王也得靠着我男人，你们要是动我一个手指头，一个个都甭想活！土匪，狗贼，听见了吗你们，你们不就是要银子吗，放了本夫人，我有的是钱，聋了你们……
谢彦章侧头对我小声说了句“骂了一路了”，我示意谢彦章给她解开绳子和蒙布。蒙布一拿掉，她吃了一惊，待看清眼前的谢彦章，立时跳起来揉着手腕，指着他尖叫道，
你？竟然是你，你个王八蛋，你还想打我的主意……
她突然不骂了，因为她看到我从后面走过来，正冷冷得盯着她。她脸色大变，嘴唇哆嗦了半晌，才小声叫道，郡王？
我没理她，对谢彦章道，
彦章，你出去吧，我要和她，单独了断。
我注意到她听到“了断”二字，忽然抖了一下。谢彦章退了出去，屋里只剩我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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