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师古笑道,
我看你也真是喝了不少了,明日再说吧,也不差这一时。
没什么,那个,你是说徐州驻防?
是啊,大军快要回汴州了,徐州这边如何布置,定下来没有?兄弟若是还需要我在徐州,我好早做准备。
前天议事,你们各有看法,我也一时难下决断。庞大哥,原本我想你在徐州的日子也不短了,有心调你回汴州去。可是思来想去,正因为你在徐州的日子长,对徐州你比他们熟悉得多,所以我想你还是要留在徐州,你心里怨我也罢,只是你来守徐州我还放心些。
说着,我把庞师古的酒杯斟满,欲端起奉于他,他却一把按住,正色道,
看兄弟说的,这么多年我这个义兄可曾对你有过异议?我虽没甚大本事,拼死守住徐州还做得来。
我感激地对他笑笑,但他的话又无意间触动了我心深处的那根弦。义兄多年来对我一直没变过,而那一个兄弟,早已死在我的手中。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这突然冒出来的回忆竟弥漫出压不住的伤感。争夺徐州这些年,那么多人死在这上头,朱珍,李唐宾,郭言,霍存,数不清的都将、军校、士兵,我还差点亲手杀了自己的义子。如果此刻他们都还在,这个厅堂里又是另一番热闹。我闭上眼睛,拳头捶在额头上,喉头艰涩地动了一下。
庞师古觉察出我的异样,只听他道,
兄弟还是太劳累了。要不然让他们在这儿喝着,你早点去歇着吧,叫彦章来送你回去。说着欲起身去叫谢彦章。
我忙按住他手臂,道,
庞大哥,夺下徐州了,那些不在了的兄弟,明天咱们去给他们烧个纸吧。只咱们两个就好。还有,朱珍兄弟……
我突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说出了那个义弟的名字就像背负上个千钧重担。
庞师古闻言一怔,半晌他道,
好。我也很想那个兄弟。不瞒你说我也曾怨过你,可是我也知道你很难,看似拿得住一切,但很多时候身不由己。那些事过去了,
他拍拍我肩膀,
再想无益。放心,你义兄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只会与你一道。好了,这些不说了。让我守徐州,你倒是把具体的城防布署说与我吧。
我笑着点头,重新打起精神,与庞师古在案上用酒杯、筷子摆了一通,把我想到的一切节点细细道来。直到厅堂里的众人已陆续撤席离去,醉熏熏地过来跟我告辞。见状我对庞师古道,
庞大哥,先这样吧,明天咱们再去城中转一番,说到的和没说到的就都见着了。再者宋州刺史张廷范,我想奏请他来做感化军留后,这样你和他也有个帮衬。
我俩也欲起身离席,却见那新妇挽着敬翔过来了。
敬翔在我面前还努力控制着说话不大舌头,可是从不痛饮的他显然已经喝得太多了,只叫了声“郡王,庞都使”就再也话不成句,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我忍笑对他说,
敬公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今天高兴,也累了,赶快回去休息吧。彦章,
我叫过已在身后侍立的谢彦章,
帮着扶敬先生回去。
这时那新妇却开口道,
筵席虽散,我夫妇却是再次来感谢郡王的。
我看了她一眼,没接她话。她把敬翔推给谢彦章,拿起酒壶倒满酒杯,捧到我面前道,
郡王大恩,婵儿铭记。若得机缘,定当报答。
我接过一饮而尽,将酒杯往案上一顿,没有看她,也没对她说一个字。这时庞师古笑道,
敬公,时候不早了,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莫在此耽搁时间了,回去吧。彦章,去吧。
庞师古挥挥手打发他们走。我盯着面前的酒杯不作声,但我感觉得到那女人的目光没离开过我。
人都走了,空落落的厅堂里只有几个仆从在忙活。我这才与庞师古起身回到住处。
回到汴州的时候,正值夏收农忙。这一次我下令各州余粮全部运到徐州和宿州。又怕他们推诿,让谢彦章张存敬诸将带人去各州,与各州刺史一起根据夏收和当地实情,拟定出个供粮实数,多则奖赏,少则重罚。又命张廷范六日一报徐州恢复田地水渠以及可耕田地的种麦进度。结果各州的粮食都如数运到徐宿二州,又当数河阳张全义运粮最快最多,我特意让他的运粮使回来时路过汴州,以金银布匹等物大肆奖赏了一番。
徐州城防当初布置得严密,只要庞师古不松懈,北边和东边的敌人就无机可乘。而在汴州,休整与练兵轮番进行。
整个夏天,汴州城里热火朝天。虽然忙碌,好在不是外出征战,每日得以回到家中,倒也过得少有的平静。
但我始终没忘还有宿敌未除,有他们盘距在宣义军的东北面,如芒刺在背。夏天所做的这一切,到底还是为消灭他们而准备的。八月秋凉的时候,敬翔提醒我说,
当日郡王徐州城北望,恨不得立即挥师郓州,现在夏粮充足,徐州稳定,大军休整已有些时日,却反倒不急了吗?
急!怎么不急?那时你说发兵最早也在夏收后,其实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考虑,正想与你合计合计。你说郓州和兖州,应该先拿下哪一个?
当然是郓州,朱瑄兄弟与李克用在对付宣义军的事情一向互为表里,拿下郓州,纵然李克用的援兵到,可将其堵在郓州之北魏博之地,再夺兖州乃至其它山东之地,李克用便染指不得。这是前阵子几次议事定下的,郡王不会有变吧?
没有,我是说,夺郓州,兖州兵没有不出动的道理,要是那李克用再闻风而动,我们岂不是找上门去三面受敌,这个仗不好打啊。你看我们不妨这样,将整个郓州看做是当初的徐州城,将兖州看做是徐州城外之地,当初咱们怎么打的?
当初先是尽掠徐州城外,将徐州城变成孤城,少兵无援……郡王想先打兖州?可是……
要打兖州,但不能打死。我的意思是不攻兖州城,只去不断掠他郊县,那朱瑾比时溥不同,他是寸步不让,必然疲于应对,哪还有精力管朱瑄?到时候汴州兵力发到郓州,就算那李克用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不等沙陀军走到魏博,郓州只怕已改旗易帜!
敬翔听闻,神色一振道,
好!太好了,郡王思虑得甚是周全,那这样一来,就是说即兵分两路,又不同时出兵。攻郓州自然用汴州主力,那与朱瑾周旋的那一路更是不轻松,不打败仗又要牢牢吸引兖州兵,没有一段时日也做不来。郡王打算把这个重任交给谁?
这个啊,我也是举棋不定,你说说看。
敬翔想了想,复开口道,
徐州兵与曹州兵最易发兵兖州,而且庞都使与葛司空的能力自不必说,这两州固好城防再出兵夺个县城应该不成问题,实在不行自汴州再调千余兵也可。
唉,掂量来掂量去,也只能他俩了。我点头叹道,
要是霍存还在……,不说了。记住,今天咱们说的先别透出去,你可给庞师古和葛从周发信,让他们安排好本州的事,马上亲自回汴州一趟。此事重大,我得当面跟他俩细谈。
敬翔答应着,又问了一些细节,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外却又折返回来,笑道,
郡王,敬某差点忘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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