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众将个个敛气屏声，听着我近似咆哮的斥责。
一说撤，尔等跑得比兔子还快！多杀几个秦贼，咱们就能在这河南地界上多活两天，你们倒好！我来殿后让尔等活命，尔等就真自顾自了！我死在秦贼手里，你们还能人模狗样安然坐着！那秦贼必定追到这里来，只怕是尔等都当了他的军粮！
我越说越气，看谁都不顺眼。有几个偏将大着胆子道，
军使息怒，非是我等只顾逃命而不顾军使，实是赵将军和军使的退令已下，我等才撤回，混乱之中并未见军使尚在后拒敌。若知军使在后，立当拼死护着军使。
没看见是吧？你们只顾着逃，还有哪只眼顾上看我！那葛从周张延寿如何看见了？葛从周现在伤重还躺着！全然不负其责，要你等何用？你等既然要拼死护我，我就成全你们！
此言一出，众将皆是一惊。
来人，先把这几位要拼死的斩了！
众将慌了，立时跪了一地，求饶求恕乱哄哄一片。负责监斩的侍卫也左看右看原地不动。
尔等再敢复言，都去给我死！还不动手！我忽地站起朝侍卫喝道。
几个侍卫一哆嗦，只得向那几个偏将走过去。
且慢！一个柔弱的声音传进来，大帐门帘忽然一挑，惠儿已走了进来。
我一怔，这帐内全是些刚下战场的武夫，又在要杀人的当口，她进来做甚？
我看着她穿过地上跪着的众将走近，一时不知说什么。她却在我面前款款跪下，抬头望我，眼里全是恳求之色。只听她道，
夫君听妾身一言，切莫迁怒诸位将领。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军令既下，诸位将领莫敢不从。退却不比进攻有阵法可循，前后不相顾也是有的。夫君身先士卒，诸将自当以夫君为表率。今日之事凶险，妾听闻也深为夫君后怕，只是出乎意料之情，怎能尽怪诸将不尽责？况此前已斩杀贼兵数千，岂不是诸将之功？即有过，也当功过相抵，罪不当诛啊！
她的声音朗朗，这帐内的戾气好像也顿时消减了，我不由地软下心肠来。我知道我有些过火，可不杀人又军威难立，若日后再有这种情况又如何？她说的句句在理，只是有时候在军队里没有那么多理可讲，杀人反而是让人畏惧服从的最简单办法。
这时候张延寿也上前几步，他胳膊上还缠着透出血迹的布条，道，
军使，夫人甚为体恤我等，万望军使收回成命！
我心里叹了一声，上前把惠儿扶起，惠儿又挽我手臂背对诸将，对我俯耳道，
妾已有喜了，夫君只当是为这孩子吧。
啊？惠儿脸颊晕红，双目含情却又坚定肯切地望着我。突如其来的欣喜充满了我的胸膛，虽然在此之前我已有两个亲子友璋和友珪，一女玉儿，但都是未娶惠儿之前姬妾所生。现在惠儿有喜，我才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即将做父亲的高兴。我深深地看了惠儿一眼，握住她的手回转身对众将道，
朱某也不是不念诸位之功，只是今日之战终是被秦贼所败，某想着贼势如此之强，不免焦燥。既是夫人这等说，还望各位以后沙场上奋力，早日剿灭贼寇，我等才能立足！
我等为朱军使万死不辞！众将答道。
那好，军有军规，虽免了杀伐，今日战事也当以奖惩做个了断。即日起，着葛从周，张延寿为大将，其他人等军职自降一级！
待众将散去，我不免急切地问惠儿，
你既有身孕，为何不在汴州安心休养，还要路上颠簸过来，这边多有匪盗，你要是有个闪失，可叫我怎么好！
妾夜来总做恶梦，很是担心夫君。家中仆妇都劝我莫来，我想着多带几个人便是了。
匪盗凶残，若真有事，你带那几个人也不济用。下次万万不可这样了。
其实妾不只担心夫君战事危险，只是，只是妾听说，那李克用回归河东后大治兵甲，已向朝廷递了奏章，意在兴兵汴州。夫君一边剿贼战苦，一边又有仇家要寻上门来，可怎生是好！
听惠儿这一说，我颇有些不自在。因为上源驿一事我对惠儿只字未提，惠儿也从未问过我，可能她觉得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也不知道，相反地她一直在担心此事。我也自知当日确有些鲁莽，当时若有惠儿提点，事情断不至此。可还想这些有什么用？李克用要来就让他来好了。他还事先跟朝廷打声招呼，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他兴兵汴州名正言顺。
夫君可有对策？惠儿见我默不作声又问道。
他要来，我就跟他打，能有什么办法？
夫君打算拿什么跟他打？宣武兵力尚弱，对付秦贼已是吃力，何况沙陀大军？
他来我岂能拦得住？只得应战，至于兵力，让庞师古朱珍去周遭抓紧募兵就是了。
仓促募兵怎敌精良之师？夫君只做死战的打算，为何不试试将灾祸消弥于无形？现李克用兴兵前诉诸朝廷，妾猜想其用意不出两层，一是告之天下其犯汴州乃正义，二是他想以此试探朝廷，不然以李克用行事应兴兵强占敌家后再自行请封。
试探朝廷？
现如今天下刚获安定，朝廷定不愿藩镇之间再起争执，夫君和李克用都是剿贼收复长安的功臣，况且秦贼又起，李克用心高气傲必不会再来，平定秦贼朝廷必得靠着夫君，这样一来朝廷岂能有谕令任由李克用来犯汴州？可朝廷孱弱，毕竟不能奈何李克用，李克用上奏明着是求得圣上的首肯，实则是求朝廷不允后的代价。
你是说他要以此让朝廷再行给他封地？
他沙陀外族求的就是中原之地，若不动刀枪扩大封地，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圣上的心思毕竟不明，万一……
夫君！既要消弥灾祸，就不能让圣上点这个头。夫君已是剿灭黄贼的功臣，论理应得封赏，而现在尚不见有，想是受此事连累，说明朝廷也在斟酌之间。现秦贼比黄贼更甚，而且夫君首战秦贼虽最后撤走，可毕竟灭了贼军上千，怎能不是告捷！夫君可速将此大捷上报朝廷，让朝廷明了夫君才是能剿灭秦贼的不二人选，朝廷必不能动夫君，如此就不得不安抚李克用，若安抚得他满意，汴州或可保。
惠儿！听了她的一番话，我心里豁然明朗，不禁握住她的手道，你真是我的福星！若你是个男儿，必定做得第一谋士！
妾是女流，便不能与夫君分忧了？况妾也只是猜想，一切还得靠夫君去争取，此事是福是祸还未知。
是，是，那我赶紧上奏朝廷，还有募兵一事也要抓紧，不只防着李克用，更要对付秦贼，你说呢？
凭夫君裁度便是，妾不懂得军中之事。只是往后夫君行事且要三思才是，莫要授人以柄闯下祸来，消祸比惜福更是难上难。
我知道她说的是上源驿之事，遂道，
往后凡事我要请教夫人，我家有个女张良如何不用？
惠儿闻听此言笑道，
夫君在取笑妾身吗？只是这次事关重大，妾才不避嫌疑来军中见夫君，夫君只怕已不耐烦。妾明日就回汴州。
啊？不行！路上太乱，你能平安来已属万幸，切不可再自己回去，待我与赵将军合力打完这几仗与你一同回去。
当下我命人把战秦贼告捷的战况夸大几分写成奏章火速送到西川。八月间，陈州西华的战事暂告一段，大军回归汴州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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