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离的这样近,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线条都纤毫毕现,连一贯凛冽的轮廓都被灯光柔和了几分,愈发显出原本的昳丽来。()
梦境里始终阻隔的轻纱终于消失,心心念念的容颜以如此真实的方式出现他面前,昭烈云心中的欢喜简直要满溢出来。
可就这时,他听见了对方不带丝毫感情的疑问:“认识?”
像是被当头瞧了一记闷棍,昭烈云面色惨白,目光仔细的逡巡着对方的面容,奢望能找到让自己安心的东西,但终归只是徒劳。
他想大声的说,就算不认识,可还记得。然而无论怎样竭尽全力的回想,都不曾记忆中找出二相处的情景,他颓然的低下头,压抑住了喉间的哽咽。
恒帝看见青年眼中迅速熄灭的火焰,以及微微颤抖的双肩,不知怎地,胸口一窒,像是心脏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然而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恒帝只当是错觉,也不曾多想,只是面色愈发冷淡了。()
张德胜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一流,此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便命侍卫将画舫停到岸边,客气的请昭烈云下船。
青年落寞的背影实可怜至极,生生让恒帝想起了被主抛弃的小狗。不知为何,这青年看上去明明只差了自己两三岁,却总让他有种这还是个孩子的错觉,便不由的软了心肠,再生不起愠怒来。
他对张德胜低声吩咐了几句,张德胜虽然一愣,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从舱内取出一件外袍,追上了昭烈云,把外袍递给了对方。
青年那乍然绽开的惊喜即使隔着不短的距离,却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恒帝拂过耳边鬓发,天上的弦月他眼中投下了一团小小的幻影。
等昭烈云回到琼芳阁的画舫上,原本急的团团转的卫四登时奔了过来,“刚才可被吓个半死,好好的怎么跳河里去了。”
他半晌没听见回答,一看,差点没气笑了:昭烈云根本没听他说话,正把身上不知哪来的外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脸上还挂着傻兮兮的笑容,别提有多高兴了。()
卫四敢打赌,就是自家五岁的小侄子吃到冰糖葫芦的时候也没他笑得这么傻,哪里还能看出平时的半分高傲,简直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不过难得能有嘲笑好友的机会,卫四揶揄道:“看这副样子,该不会那艘画舫上有的意中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昭烈云憋红了一张俊脸,羞窘的连目光都躲闪起来。
卫四目瞪口呆,差点没跳起来,这家伙平时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就没见过他什么时候有过怜香惜玉的心思,结果一声不吭的有了意中不说,还为了追上家直接跳到河里,连自己这个情场高手也只能甘拜下风。
他看着昭烈云的目光都奇异了起来,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发小似的,左转右转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几圈,啧啧叹道:“还以为就那个挑剔劲儿,估计这辈子谁都看不上,只能自己跟自己了过呢,没想到还真能有看上的,现别提有多好奇那个意中,真想亲眼见识一下,到底是何等物才能让如此上心,不管不顾的就跳进河里去追了。()”
昭烈云也不理他,摸着手底那的外袍,满心的欢喜,觉得只要能与那亲近,别说是跳河了,就算比这难上百倍千倍,他也是心甘情愿。
卫四还要笑话他,看见那外袍,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嘶——”了一声,随即感叹道:“怪不得每次都对那些女子不假辞色,原来喜欢的却是男子。”
时下南风盛行,便是贵族之家里,也经常有男子结为契兄弟,更有甚者,还家中养了许多娈童男妾之流,是以昭烈云此举也算不上惊世骇俗。
昭烈云这才分了点注意力给他,“枉还自诩情圣,怎么不知若是真的喜欢一个,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心慕他,自然是喜欢他的一切,不会因为其他事物而有所改变。”
“原来才是个真情种、”卫四叹道,心里对他那个意中愈发好奇了,又看到昭烈云对那件衣服宝贝不已的样子,忍不住要伸手去拿:“也让看看这衣服。()”
昭烈云不防,被卫四一把捉住了那衣服的袍角,他生怕扯坏了衣服,不敢使力,倒让卫四顺利的拿到了手里。
他登时就急了,怒目望向卫四:“快还给!”
“哎,别急啊,就是看看,不会做什么的。”卫四将那外袍抖开,瞅了一阵,感慨道:“这质地和做工可不是一般能穿的起的,想必那意中也是士族子弟,出身不凡。”
他正说着,便见那衣袍月色下似有银光流淌,他疑惑了一瞬,随即凑近去看,原来衣服内层用银线绣了一幅精美的山海社稷图。
卫四这时已觉出了不对,收起了一贯的玩世不恭,仔仔细细的端详,很快就衣角处发现了一个绣出的“苏”字,字迹背后,隐隐聚成了一条龙的存。
卫四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中那轻薄的衣物瞬间就有了千钧之重,压的他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他抱着最后的希望,艰涩的问向昭烈云:“这衣服的主,可确定就是那意中?”
昭烈云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当然,这还能弄错。()”旋即又不放心的说道:“还是把衣服给吧,可别弄坏了。”
卫四咬了咬牙,最终决定还是和盘托出,将衣服捧到昭烈云面前,严肃的盯着他:“看这里。”
昭烈云顺着卫四指的方向看去,神情渐渐凝固。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却并不是个傻子,苏乃国姓,那条腾云驾雾的龙形赫然五爪,天底下,只有一能名正言顺的穿上这件衣服。
“、还是忘了那位吧。”卫四本来想说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可再一想,他把那位比作芳草,可不是找死么,又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谁知昭烈云目光沉沉:“为什么要忘记?之前便说过,若是真心思慕,是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改变的。”
那是天下至尊又如何?昭烈云只知道,遇上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旁。
卫四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好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这其中利害还非得让说清楚?帝心难测,一朝不慎,就有杀身之祸。何况那毕竟是一国之君,就是当真与有了一时之谊,也会背上佞幸之名,为后世所鄙夷。就是这些都且放到一边,三月之后,就是帝后成婚之时,又何苦将自己陷进去,不得脱身?”
昭烈云原本还面无表情的听着,等卫四说到帝后成婚之际,骤然握紧了双拳,冷硬的轮廓散发出一种拒绝的气息:“说的都知晓,但心意已决,也不必再劝。”
看到他这副固执的样子,卫四也恼怒起来,语气冲:“那问,今晚可是首次见到陛下?”
昭烈云虽不知他何意,但出去梦境不算,这确实是自己头一次见到恒帝,因此只如实应下。
“那不过是惊鸿一瞥,怎么就认定了是真心爱慕?”卫四冷笑道,“却不觉这真心也来的太过轻易了么?”
他这问题要搁别身上,或许会真的对自己产生怀疑,最后将那种情感归结到一时冲动上,可放昭烈云这里,却是完全不起作用。
昭烈云沉默半晌,又仔细的将那外袍收好,这才抬头看向卫四:“一见他,心里就说不出的欢喜,他看着时,便觉着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他若是不愿见,光是想一想这种情况,就难过的像是死去一般。之所以还能劝放弃,正是因为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他这话说的直白无比,就这么平平道来,面上的神情也不曾有丝毫改变,可正因如此,才格外让产生一种震撼之感,竟是再也生不出一丝怀疑之心。
卫四说不出话来,相信任何一此刻也说不出劝阻的话,从小到大,昭烈云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不意,也不上心。这还是卫四第一次他身上看到这种不顾一切的执着,就像飞蛾一样,明知前方就会粉身碎骨,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飞向了那抹不灭的光源。
天幕之上,皎洁的明月依然如昔,将辉光遍洒。而进香河温柔的水波上,却有许多事情已发生了改变,向着未知的轨迹偏移而去。
回宫的路上,王德胜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陛下,那件外袍上绣有山河社稷图不说,还有龙形纹样,那镇北侯大公子只要稍一留意,就能发现您的身份,为何却还要将外袍给了他?”
王德胜是伺候恒帝长大的老了,情分不比寻常,即便如此,也时常猜不出恒帝所想。这次也是如此,将身份表露出去分明就是恒帝有意为之,其中又究竟有何玄机?
恒帝仰首望着天上明月,清辉映他面上,愈发衬得眉目宛然,几疑是月神临世,说不出的典丽清雍:“有些东西虽然很好,却不是朕想要的。只是若要眼睁睁的任其损毁,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倒不如一开始就下决断,他若能领悟,也是大幸了。”
张德胜虽然听的不甚明白,却也隐隐感到自己触及到了某件不该知晓的事情,不敢再问,当下垂首安静的跟恒帝身后,一行很快便回到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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