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拿了一袋蒙牛给舅舅喝。舅舅的手很颤抖,总是不能把吸管放到嘴里。那时候舅舅还能起来坐,我没有帮舅舅把吸管放进他的嘴里,并不是我不想放,而是我希望舅舅自己能够放进去。我更加愿意看见一个生龙活虎的舅舅,哪怕他见人就骂,哪怕他连我都骂也行。但这个只有看到我才能感到温暖的老人,从此再也没有力气照顾自己了。
曾经被舅舅医好的无数人,包括我在内,此刻都生龙活虎地活着。而舅舅已经躺下了。他不仅再也不能骂人,也不能动弹,只能任由那些被他咒骂同时也摆布了他几十年的人继续摆布。舅舅已经变成了一个符号,一段被厌弃却依旧不能无视的程序。所有面对这段程序的人,不能采取任何杀毒方式,只能等待这段程序的生命渐渐流逝,直到不能运转为止。而在这个过程中,面对这段程序的人,还不得不让这段程序继续活下去,如果程序出现了问题,还要及时进行维护。因为这段程序同时也是一个符号,一个虽然被他们厌弃,但也曾经是他们衣食父母的符号。今天他们拥有的一切,都在不同程度上有着这段程序的作用。如果他们不做完这些,他们既不能为社会所容,也不能为自己所容。
外婆也是一段程序,一个符号。不过外婆这段程序,对于舅舅身边的人,意义并不大。外婆能够拥有类似于舅舅的待遇,一是因为她几乎只跟舅母一个人有冲突,孙子孙媳虽然爱惜儿媳妇,却也跟她没有本质的冲突。二来所有人其实也都明白,外婆虽然有她自己的原因,但她已经做了几十年的非**丝,只是因为不可抗力,才让她最终变成现在这样。写在舅舅家人脸上的,面对外婆是一个“难”字,而面对舅舅,则是又爱又恨,有时爱大于恨,有时恨大于爱。
当然,舅舅身边的人,包括舅母最坚强的盟友三表哥,对待舅舅并不是一致的态度。更多的原因,还在于舅母对待舅舅的态度。一边是爹,一边是妈,就算舅母有的时候做得太出格,他们也不会因为一个躺着的爹,而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妈再弄趴下。
所以在那一天,当舅母拿来一块肮脏的抹布给舅舅抹嘴巴的时候,我也就对舅舅的结局没有任何悬念了。我怀着观察历史的态度,庄重地看完了舅母的行为艺术,然后告辞离开。
此后只有在舅舅每年过生rì的时候,我才会去看舅舅。因为此前我们去看外婆,都受到舅舅家人的排斥,现在我们更加没有立场去了。如果惹得人讨厌,只是给舅舅带来更多痛苦而已。儿子一岁的时候,我曾经在舅舅的生rì那天,抱着她去看了舅舅。儿子摸了舅舅的脸,叫了舅爷爷。对此,我已经很能满足。能够在舅舅的有生之年,让儿子去看看他,这已经是舅舅的家人对我的恩赐。这至少能够在儿子长大之后,逢人便说,她是摸过舅爷爷的脸的。
舅舅只是瘫痪,jīng神完全正常。所以他受到的苦,比外婆更多。而且他的身边有一个不能击败的最为强大的敌人。就算他的盟友想来救他,也可以被这个强大的敌人轻易搞定。这跟外婆那时候还有母亲和四姨妈作为援助完全不同,同时舅舅本人也是外婆的强援。但现在舅舅身边只有一个敌人,没有盟友,而他什么都明白。
舅舅曾经抗争,但他的抗争,直接被无视。瘫痪的病人在活蹦乱跳的家人面前,永远不可能拥有自己的权利,除非家人愿意把权利给他。如果这个瘫痪的病人还不会说话,更是一切话语权都没有了。所以舅舅的抗争最终被舅母以拳头镇压下去,就好像当初舅舅用咒骂将舅母的反抗镇压下去一样。舅舅的儿子媳妇们也都像我当初做的一样,怀着庄重的心情,看完了舅舅人生大幕中最后的演出。这期间,所有儿子包括三表哥在内,都曾经想尽办法让舅
舅过得更好一些。二表嫂在家庭会议中被决定专门照顾舅舅,由三表哥给她支付工资。而二表嫂也是把照顾舅舅当做工作来做的,该休假的时候,绝不多留一分钟。
同时三表哥也给舅舅买来大量用于个人卫生的物品。这让舅舅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终究不像外婆一样,把屎尿拉在床上,还要等老半天才有人管。
舅舅活得很顽强,一直拖了四年多才死。这样在一年半之后,当外婆死去的时候,舅舅才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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