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木林被毁了个干净，木家寨子几乎是立即便进入了一种警戒的状态，原本可能还有几天的市集也不再继续，水上的大门落下，再也没有船只能够进出，那些从高处垂落到水面的红灯笼也都没有亮起，整个寨子内外都是一片风声鹤唳的姿态，不管是水面上的那些竹木台阶，还是山地上的石阶上，来来往往的走着都是亮着弯刀的私兵们，几个掌权者的寨子里倒是灯火辉煌，不时地，有些外地的客商们，带着各种礼物上门拜访，希望能打探到一点风声。
老蛊婆的屋子也被围了起来，不过却没有人敢于直接进去，想来她多年的积威，始终还是让寨子里的人有所敬畏。
这一点对于晁溪来说是个好消息，使得他可以带着明奴和毛头——也就是那只黑猫脑袋，偷偷地进入那老蛊婆的屋子。
明奴的这具肉身到底是显现出了其比正常人类肉身要优越的地方，不管是灵活度还是速度，甚至一击之下就能徒手拍碎一块岩石的力量，都让晁溪忍不住惊叹，甚至在吞下了晁溪提供的一些回复丹药之后，其在恢复力以及吸纳灵气的速度方面，都表现出了一个已经经过洗髓伐脉的优秀躯壳所能表现出的最好的水准，而在绕过那些私兵的过程中，明奴的行动更是行云流水悄无声息，就仿佛一只沿着房梁立柱的阴暗角落里飞快爬过的蜘蛛一样——虽然体积大了无数倍。
“虽然看起来是还不错……但是，你真的觉得你用这肉身没有问题？”晁溪在老蛊婆的房屋面前站定的时候，明奴正仿佛一只蜘蛛一样，四肢扒在那房檐之上，整个人倒着吊着垂下来，似乎有根丝牵系在他与房檐之间，甚至还随着夜风轻轻摆动。
“你不了解影遁之术的跟脚，肉身终将被抛弃，而在这之前，只要足够好用，就行了。”明奴嘿嘿地笑着，扭着头看向晁溪，原本额头上的洞如今被一个突出的毛茸茸的猫头所取代，那猫头的边上甚至还伸出两条触须，仿佛昆虫的触角一样摇摆着，而那双又大又圆的猫眼甚至还在这黑夜里闪着光。
晁溪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抛弃肉身的这种修炼之法，其实比较像是鬼修的手段，不过鬼修是原本的肉身被抛弃之后，再经过多年修炼，重新凝聚出一个更完善的肉身出来，这往往是一些原本肉身资质不够好，或者原本的肉身受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的人，所想出来的迂回手段，完全抛弃肉身这一点，在晁溪看来，等若是将自己变成无根之萍，修至尽头，只怕会修成比阴鬼之流更奇怪的怪物来。
不过这既然是明奴的选择，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明奴与他并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关系，甚至，晁溪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早些解除那血魂印，跟明奴分道扬镳各走各道的好，跟着这样一个怪物在身边，实在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明奴你带着毛头去找那些蛊虫吧，动静小些，我去看看那些孩子，还有小余都怎么样了。”晁溪吩咐道，见明奴点头认可之后，直接绕到了房屋的后面，翻进了一扇半开着的窗户。
站在那房屋前的那么一会儿，他早已用神念扫过了这处房屋，横七竖八的小孩子们正躺在里头的席子上睡得香甜，似乎完全不知道外头已经天翻地覆。
窗户上有两只半死不活的蛊虫，或许是因为母蛊已死，这两蛊虫都显得有些奄奄一息，更不要说表现出什么隐身警戒的作用了，被晁溪随手丢出两滴水便冻成了冰块，而在进屋之后，晁溪很快便以同样的手法将这屋子里给清理了一遍，甚至包括那些小孩身上趴着的虫子，而让晁溪惊讶的是，那些曾经和这些小孩一起呆在木盆里卖艺的那些蛇，居然也都跟蛊虫一样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样子，其中，有几条蛇的脑袋就那样垂在木盆边上，大张着嘴，正在一只接一只地往外头吐虫子。
或许是因为晁溪用冰对付那些蛊虫的缘故，这房间里的气温略微地冷了一些，那些小孩感受到了，一个个不由地蜷缩得更紧了些。
“看起来对这些小孩倒还真的不错，没有在他们身上下蛊。”晁溪清理完了那些正在吐虫子的蛇之后，蹲到了那些小孩的身边，在感受到那些小孩身上依然旺盛的生命力的时候，不由地有些庆幸。
“谁说没有，高人，你看我的。”毛头的话突然想起，他们看起来已经把老蛊婆的那些蛊罐给扫荡一空，在明奴的腰上系了一圈子的小陶罐，眼下正逛到了晁溪所在的这处房间里。
毛头说完这句话后，便在晁溪惊讶的目光中张开的口，而后发出了一阵人耳无法听到的声音。
那些小孩的身体突然抽搐了起来，由蜷缩的姿态变成一个个仰面躺直的状态，呼吸也变得不再平稳，有的急促，有的轻微，而后，一只只奇形怪状各不相同但是同样恶心的虫子，从那些小孩的鼻孔嘴角耳朵等地方爬了出来，向着毛头和明奴汇集了过去。
明奴在看到那群虫子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退，毕竟他虽然由蛊虫而得了大便宜，却也算是一不小心就吃了一次亏，于是多少有些戒备心理，而他的表现让毛头有些不满，于是毛头用触须拍了拍明奴的脑袋，随即从明奴的额头上一跃而下，掉到了地板上，同时张开那些触须，仿佛拥抱一般，无比热情地将那些虫子一个个收进了体内。
“这些蛊虫的母蛊正是我身上这只大家伙，我没死成，这群小家伙们也就侥幸活下来了。”毛头极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扑腾着触须，就又要往明奴身上蹭去，明奴似乎是迟疑了下，方才缓缓把头搁到了地面上，让毛头缩回他额头上的洞里。
晁溪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在那两怪物身上停留，而是查探起了那些小孩们的状态，他们在那短暂的失常之后，随着那些虫子的离体，也都一个个恢复了正常，只不过一个个的精气都被吸走了一样，眉宇之间透着股衰败的气息。
而这样的虚弱让孩子们睡得更沉了，晁溪本想叫一个小孩醒来好问几句话，却也在那些虚弱之前败退了，相反地，他在屋子里点了一根安神香，同时**控着往香里掺进了一些细碎的丹药粉末，燃烧出的烟气，多少能对这些小孩起上一些补益的作用。
“这些蛊虫吸人精气，这些孩子们好在是年岁还小，生命力本就是最旺盛的时候，被这些蛊虫附身多年，也没有伤了根本，只要好好调养便可恢复……说到这里，老蛊婆倒是留了不少金银之类，虽然我觉得挺俗气的，但是大概人类都会很喜欢的。”毛头在明奴的脑门上恢复了造型，甚至还用触须捋了捋自己头顶的容貌。
“这些孩子应该不用担心，他们行事什么的都很成熟。”晁溪想到了自己刚到木家寨子那天晚上的所见所闻，这些小孩卖艺乞讨时候的表现，有条有理同时还很有纪律有组织，那种镇定自如的表现，着实让晁溪印象深刻。
“不过……小余不在这里……”晁溪起身，带着明奴和毛头走出那孩子们的房间之后，皱起了眉头。
“小余是谁？”毛头问道。
“也是一个小孩子，不过他之前因为对神女泪上瘾，所以被赶出去了，那孩子被神女泪坑得几乎是废了，整个就是皮包骨头，吃东西不知道味道也不知道饱，每次吃饭都撑得肚子滚圆，昨天才被我和明奴送回来……唔……神女泪……”晁溪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皱，“既然那神女木林子都是蛊虫所化，那么那老蛊婆……难道真的会对神女泪那么深恶痛绝？”
“显然不会。”明奴接口应了一句，毛头也在他的额头上点着头，同时补充道，“那些小孩子身上的蛊虫与神女木都是同源，搞不好都受到了影响，只是可能时日尚短，或者蛊虫都还在乖乖的潜伏着，所以表现不太明显罢了。”
“在那老妖婆她用神女木上面的虫子喂蛊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晁溪喃喃地说道，那个时候他全心全意地在提防那老蛊婆，却没有来得及多为小余思考一下——或许是因为小余回到这老蛊婆的房子里的时候，那开心是发自内心的难以掩饰，所以他也就默认那老蛊婆就算用心险恶了些也多少还是有点慈悲心肠知道要做点善事赎罪，抑或多少还是虎毒不食子的，而这样的错觉在毛头从那些小孩子的身上召唤出那些虫子之后，终于露出了其下面目狰狞的现实。
“如果我没猜错……我大概知道谁是小余了……”毛头揣摩着晁溪的脸色，小声说道。
“你见过？”晁溪的心里涌起了不妙的预感，不由的深吸了两口气，方才看向毛头。
“大概是见过……不过不是在这里见到的，我见过的小孩都在那房子里了，小余大概是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我猜，那个小余，大概……就是妖鬼灵人仙里头的那个……人……”
“你能……确定么……”晁溪的心头咯噔一下，一股寒意瞬间充斥全身，想到了那个人形怪物四肢细瘦却偏偏有个大肚子的模样，霎时间便与那个吃得肚皮滚圆而后躺在床上耍赖的小孩子合并到了一起，想到自己可能是亲手将那小孩子给送到了那老妖婆的手上之后便被老妖婆将那孩子塞进了蛊罐之中，想到自己破开的那个巨大的肚子其实搞不好就是小余那鼓鼓的小肚皮，想到自己想着怎么救那个小孩子结果却可能是直接坑害了他……一股内疚自责的感觉就从晁溪的心底泛了出来，使得他的手脚都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控。
略略平定了心情，晁溪到底还是抬手画出了一个水镜，里面浮现出了小余的模样。
大概是晁溪的表情看着实在是有些难看，毛头在看到那孩子长相之后，几乎是咬着牙挣扎了半晌，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被封进蛊罐之后，没有那么小心谨慎，而是直接就冲到了那蛊罐当中的话，是不是……能来得及救下他？”晁溪的问话也充满的不安之感。
“人之命运……或许大半靠的都是天意吧。”毛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啥好，勉强咧了咧嘴，又吐出来了一句，“高人，你或许可以认为，他还活在我的身体内……”
“嗯？”晁溪疑惑地抬头看向毛头。
“他已经与那神女木的母蛊融合在了一起，也就已经与我融合在了一起……或许可以认为，只要我不死的话，他……也就依然能够算活着的吧。”
“高人，我不介意你把我当做他来看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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